在大体量建筑设计之外，越来越多的建筑师将触角探入产品设计领域。在家具界、时尚界，甚至是美食界，你都可以发现建筑师们的灵感踪迹。这些“小”的产品背后，是建筑师们的“大”眼界和胸怀，以及与建筑设计同源的蓬勃精神。
至品生活 编辑/撰文：苏欣 图片提供：非常建筑、JIA、Ramon Esteve Estudio、石上纯也建筑师事务所
与当下保持距离
张永和，非常建筑联合创始人，享有国际声誉的中国当代著名建筑师，麻省理工建筑系主任及终身教授。他被称为“中国实验建筑之父”，是普利兹克奖评委团里的第一个中国人，代表作有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二分宅、柿子林等
从外观上看，建筑师张永和的跨界作品没有任何建筑的痕迹，但其中蕴含的设计精神却和他的建筑理念同源。从生活出发，兼具古典精神和人文气质。不追求另类的外观，却有一种平衡、沉静之美和不可忽视的质朴力量。
在张永和看来，不同门类的设计之间并没有什么界限可循，原因很简单——设计的背后是“生活”，所有的设计都是以生活为导向，以功能性为先。这使得他在设计建筑时，极为重视人的居住体验，以及人与建筑、与自然之间的尺度。他的“二分宅”依山势而建，又有潺潺溪流蜿蜒至庭院，模糊了人工与自然的界限；他的“柿子林”将建筑化身为取景器，在尽量不干预自然的前提下，将居住环境和自然有机结合，并极大满足居住人对风景的观看需求。他的建筑中没有雕梁画栋，却有一种骨子里生发的古典精神，万物平衡、完整，既不缺乏生命的动态韵律，又蕴含沉静内敛的精神之美。
柿子林别墅
最近，张永和设计了一款蛋糕，对于不断尝试各种“跨界”设计的他，这又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这款蛋糕的主题为“重构拿破仑”，是对传统法式点心拿破仑的全新演绎。“大家都觉得拿破仑很好吃，酥皮中间夹着奶油；不过有个问题是奶油里的水分很容易让酥皮变潮，影响口感。所以我决定将它们分开，把奶油放在中间，将酥皮环绕在四周。为了让奶油里的水完全渗不到酥皮里，我还特意在中间加了一个巧克力做的池子，把两者完全分隔开。”
其实在张永和接手这个设计之后，有朋友问他：“你设计的蛋糕，外观会不会像一座房子？”事实证明他错了，在张永和的观点中，仅仅把建筑的形式语言运用于产品设计并没有意义，“很多人都对建筑师有种误解，但建筑师绝不等同于雕塑家，对于设计来讲，脱离应用的美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在做蛋糕时更多地是设计一种吃法。无论是做哪种设计，我的思维方式还是倾向于功能性。”
张永和一向推崇古典精神，并乐于亲近自然、师法自然。这种设计思想也被他应用于产品设计之中，比如他那组知名的“葫芦”系列餐具及酒具。“这组餐具的设计灵感源于传统北方生活中葫芦和瓢的关系。葫芦，自然之物，把它一刀劈开，就转化成了器皿，这里面充满了生活的智慧。” 张永和取材于生活与自然，以八字及椭圆形葫芦形态打造了一系列餐具、酒具，这组设计的外形对称、优美，像圆融饱满的果实，盛满了沉甸甸的北方生活趣味。虽然张永和的设计中总是带有对传统的敬意，你在这些设计中却不会直观地看到某个传统的文化符号，这正是他设计的妙处，不拘泥于形式，只保留古典精神。在材质上，张永和选择精细的骨瓷，并以此完成了“从手工到工业，从农村到城市，从传统到当代”的转化。
葫芦餐具系列，2008
“我个人偏好过去的东西。在经历了最近以粗俗为主流、斯文扫地的年代之后，向后看对我很重要。粗俗对我来说很难忍受，我更倾向于文气优雅的趣味。”几年前，张永和与同为建筑师的妻子鲁力佳还基于这样的美学理念打造了服装品牌“1/2”。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复古，他们提取传统服饰文化中的精神内涵，借用传统的长衫、旗袍等服装样式，以更加注重功能性的材料和剪裁，创造了一系列文气、闲适、雅致，具有人文气质的服装，比如更适合现代女性穿着的旗袍、受梁思成的书信启发而来的胸口更具保暖功能的西装……“有人说这是改良，我完全不介意，因为任何设计都是有原型的，都是有一个背后的故事，都是基于文化的积累。” 当然，对传统怀有敬意和锐意创新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之处，去年上半年，张永和还与曲美合作打造了一系列曲木工艺家具，开创性地去掉了家具结构中的所有节点，突破材料的限制，完全借助胶化板的弹性进行自由造型，最后呈现出的无所不至的柔韧曲线让这组家具充满随心所欲的自由之感。
“我爱瑜伽”曲木家具，2016
从某个层面上看，张永和是“入世”的，他坚持“术业有别，观念无界”，不但投身于不同门类的设计事业中，甚至还在筹划拍一部电影。他以各种行为和生活保持着最亲密的关系。但他又是“出世”的，他坚守古典精神和人文情怀，并毫不忌讳地直言：“我不认同当下的时代，我所做的事，其实都是想跟现在的世界保持距离。”
让设计消失
Ramon Esteve，西班牙当代建筑师中的代表人物之一，曾于2009年获得瓦伦西亚设计联合会颁发的金奖，代表作有西班牙Myrtus会议中心、Sardinera House、El Bosque House。他也与多个品牌合作设计家具，为Vondom设计的Ulm Daybed获得了Interior Design的2015年度最佳，Faz系列曾获得设计界的权威奖项——红点奖
Ramon Esteve强调设计与自然、与周遭环境的融合，无论是做哪种设计，他都一直致力于拉近其与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地仿生，他喜欢将艺术方法引入设计之中，再运用奇思妙想，让这些设计脱去人工的外衣，宛若自然生发。
建筑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家具作为容器内部的一部分，必须与外部遵循统一的设计前提和规则，它为这个大容器增加了故事细节，带来了共振的力量，并成为能紧密联系建筑与居住者的链条——这是西班牙建筑师Ramon Esteve进行家具设计的重要原因。
Esteve的第一次跨界尝试是在1996年。当时，他正在设计一栋名为“Na Xemena House”的观景宅邸。这座宅邸位于地中海岸的伊比沙岛，一处依山傍海之地。Esteve采用当地石材作为建筑材料，打造了一系列依着山势步步攀升的白色几何形建筑，从海到山，再到天空，Esteve让建筑的边界逐渐淡化于自然之中。不过与此同时，Esteve遇到了难题：“我在市场上找不到任何适合搭配这个建筑的户外家具，在我的观点中，家具和建筑必须严格遵守同一种规则，这样的空间才更有力。”最后的解决办法是，Esteve亲自设计了一系列配套家具，这些造型极简、色彩纯净的户外家具延伸了这组建筑的设计思想，简单利落的线条组成正方体与长方体，共建出和谐、宁静、恒久的意境，与建筑和环境融为一体，化为海岸线上的固有风景，一点点消失在自然之中。
El Bosque House
这个西班牙建筑师对于自然一直怀有深刻的爱与敬意，所以无论是他的建筑作品还是跨界设计，都十分在意与自然之间的尺度和人在其中的归属感。他的Faz系列户外家居和Faces系列卫浴产品同样如此，这两组产品的灵感都源于自然造化中形成的矿石。无论沙发、椅子、浴室水槽，他们的外观皆类似矿物结晶产生的不规则多面体，看上去棱角分明，冷峻优美，像是从大地之下、岩层之中生长出来的。
户外家具“Faz”系列，摄影：Jonathan Segade；背景图片，Sardinera House，摄影：Mariela Apollonio
Esteve热爱艺术，尤其是雕塑艺术，这使得他的作品不可避免地带有雕塑的意味，比如说他所设计的西班牙Myrtus会议中心——运用简单的线条构建出几何形体，再赋予其类似透视效果的纵深感。在Faz系列家具中，Esteve更是直接借用了雕塑的概念，玩起了光与影的游戏。这些表面光洁的模块化户外家具皆由一个个多面体组成，当太阳升起，光芒映照万物之时，这些家具表面便会呈现界限分明的亮面、中间面、暗面三种明暗状态，并且，随着太阳东升西落、日照角度的改变，还会产生不同的明暗关系，给这组家具带来不停变幻的视觉效果，让人不由得联想到艺术家Arik Levy的雕塑作品。据Esteve介绍，这组设计的灵感来源正是岩石的来源地——采石场，“采石场是一个大型的活的雕塑，这座雕塑的形状会因自然之力和人类的手而不停改变，这让我想打造一组流动的‘雕塑’。”当然，不单是视觉上的多变，模块化的结构还使这组家具的功能性增强，它自由的组合方式可以满足不同的需求。精妙的设计让Faz系列家具获得业界盛誉，Esteve也因此获得2015年红点奖。
灯具“Link”系列，摄影：Fermando Alda
这不是Esteve第一次以艺术为灵感玩光影游戏，他曾先后为Vibia公司设计过两款各具特色的照明系统，其中一款名为“Origami Light”，灵感来自日本传统的折纸艺术，其外观像是贴在墙壁上带有直线折痕的四方形白纸。接通光源之后，不同角度的切面会产生深浅不一的光影效果，并能通过不同正方体的自由组合，创造出截然不同的光的雕塑。另外一款名为“Link”的灯具则是以从天窗投射下来的阳光为灵感，以不同的几何形体打造出不同光的轨迹，带来像是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射天窗，从窗口散落缕缕阳光的效果。这是Esteve在进行建筑和跨界设计中逐渐形成的独特的自然观，天地宁静恒久，万物却流动变幻。以自然为本并不是模仿或者依附，而是参与和借用，将阳光、石、木等自然万物信手拈来化为己用，从而让人工的边界消失于自然。
空间本无边
石上纯也，日本年轻一代建筑师中的杰出代表，曾获得日本建筑学会奖、威尼斯双年展金狮子奖等。代表作品为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房、山本耀司的纽约精品店等。他倡导“自由建筑”的理念，不盲从于固有的建筑风格和尺度，不断以颠覆性的尝试寻求对建筑世界的进一步探索
对于生活空间与自然环境的关系，日本建筑师石上纯也的观点更为另类。在他看来，与其思考如何打破建筑与环境之间的界限，不如将建筑直接转化为环境。他秉承这种想法打造极具实验性的建筑和家具，缔造了一种广阔无垠、浑然天成的新环境。
“我想创造仿佛自然环境般的空间，如风景般开放、天空般宽广、云一样轻盈、雨一样纤细”，石上纯也曾在他的著作《建筑的新尺度》中这样描述他的设计哲学，在实践中，他也紧紧围绕这一思想，做出种种惊人之举，比如引发业界热烈探讨的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房。这座方形建筑的墙面完全由玻璃打造，内部也因此令人一目了然，但你在这座占地2,000平方米的建筑中看不到任何承重墙和支撑梁，只有丛林般305根金属制成的细柱用以支撑。这座如空气、清水一般通透的建筑颠覆了传统建筑的稳固性和遮蔽功能。
神奈川工科大学Kait工房
在没有任何隔断的情况下，区域空间如何产生？家具在此刻就充当了建筑的重要构件，具备了可以灵活分隔空间的功能。对于建筑与家具的关系，石上认为，建筑与家具彼此互为对方的一部分，两者在互相发力中共同凝结为一个完整的有机结构。因此，石上纯也设计的家具更像是建筑的一个部件，极致地轻薄、扁平，与他的建筑遵循相同的设计观。
“我曾经为一家餐厅做内部装修，为了隔断这个并不宽敞的空间，我根据房间形状，打造了几张非常大、非常薄的桌子，以此分隔出空间，拉开了就餐者之间的距离。同时，在桌面布置大量花草摆设，加强桌与桌之间的私密性。”大部分人可能无缘得见这些放置于餐厅中的桌子，但是石上在此后将这一设计理念延伸后打造的那张“世界上最薄的桌子”却震惊了整个建筑界。这张桌子的厚度仅有3毫米，长度却接近10米，达到了极薄厚度和极大跨度的完美结合。这是一场设计师和结构师小西泰孝共同完成的空间游戏，“我们仔细研究材料的挠曲度，再据此施加反向的力量，一点点牵制它，这样才能使这张极轻极薄的桌子保持水平和垂直，这是在建筑中会用到的技术。”从侧面看，这张舍弃了厚度的桌子像是在描绘二维平面的几条直线，从正面轻弹桌面，极薄的表面上则会缓缓荡开波纹，犹如轻风掠过，吹皱一池春水，为空间赋予轻灵之感，这正是石上追求的轻盈自由、没有重量感的世界。
石上纯也的家具作品“Table”，2005年
在很早之前，石上就已经尝试让自然与空间结合，并了无痕迹地向远处延展，代表作品就是曾在2008年亮相于威尼斯双年展的“极度自然”项目。当时，他在日本馆中打造了四个透明的温室，以大量繁茂的植物抹去内部与外部的概念，并将人与植物放置于同样的地位。在他看来，植物并不是建筑空间的点缀，它与人类一样，都是环境的要素之一。即使在设计家具时，他也会在满足人类需求的同时，为植物留出空间，在他设计的咖啡桌Garden Plate上，就专门考虑了植物的需求，以精妙的设计在这个通体晶莹剔透的桌面上创造出一个小型的绿色景观。此外，他还结合不同种类的花朵，打造了一系列300多个各种形态的小盘子，足以见得植物在他设计思想中的重要性。
石上纯也的盘子作品“Little Garden”，2007年
如何为一个充斥着和煦阳光与苍翠植物的环境赋予更多生机？石上的想法是加入水的动感，所以，他设计的家具总是带有流动性，除了那张轻轻一碰便宛如拂过水面的长桌，石上于2010年创作的“Drop Table”也同样具有自然的律动，这张透明的亚克力圆桌犹如一枚大型水滴，在即将滴落的瞬间凝固在空间之中。石上所做的，是否只是单纯地从自然中采撷灵感？当然远远不止于此，知名建筑评论家方振宁对他的评价是：“石上的研究，引导我们去思考不同的鸟类所飞行的高度、树和林的关系、恐龙的足迹、蝴蝶飞行的路线，以及人在特定空间里的流线。”确实，石上设计中博大的自然观正在为大众建立一种全新的空间认知，带领人们置身于广阔无垠的天地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