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纳西·威廉斯曾在作品《夏季比赛三健儿》中写道:“每个酒鬼其实都是两个人,一个不顾一切地抓起酒瓶,另一个则严厉地让他放下。两个人都在争那个酒瓶子。”出于对文人与酒之间微妙关系的探索欲,英国作家奥利维亚·莱恩(Olivia Laing)在一趟美国之旅后写下了这本《回声泉之旅》。
至品生活 采访/撰文:毛菊丹
2014年,《回声泉之旅》(The Trip to Echo Spring)正式出版,随即得到文化界的关注
与尤金·奥尼尔、阿瑟·米勒齐名,作为美国20世纪最伟大的三大戏剧家之一,田纳西·威廉斯(Tennessee Williams)早在1955年就凭借戏剧《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登上了自己职业作家生涯的巅峰。细细看过这部当年获得普利策奖的作品,你会发现文字处处洋溢着或厚重或轻薄的酒气。男主角布里克是个沉湎于温柔乡的酒鬼,剧中有一个情节,某次他父亲要找他谈话,滔滔不绝之间布里克突然说想要拿回他的拐杖。“你要去哪儿?”布里克回答:“我要做一次短途旅行,去往回声泉。”实际上,“回声泉”是一个酒柜的绰号,因里面装的“回声泉”牌波旁酒而得名。“然而,其象征意义却完全不同:也许是一切归于平静;也许是心中苦念的消退;至少,在喝下那一口‘琼浆玉酿’时,这个世界暂时只剩下欢愉。”
1962年,美国戏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在吧台旁边独自饮酒
文人与酒之间的情爱相杀、欲离难弃的关系引起了英国女作家奥利维亚·莱恩(Olivia Laing)的注意。从2012年开始,她用整整两年时间在美国开启了一场特别的“酗酒者之旅”,并且大部分的路程她选择用乘坐火车的方式完成:“先往南,经过纽约、新奥尔良和基韦斯特;接着到西北,取道圣保罗,约翰·贝尔曼曾在那里休养过;再到安吉利斯港,在河道与小溪里漂游,探寻雷蒙德·卡佛生命中纵情狂欢的最后时光。”约翰·契弗(John Cheever)、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海明威、弗朗西斯·斯科特·菲茨杰拉德、田纳西·威廉斯、约翰·贝里曼(John Berryman),这六位20世纪的美国文坛巨擘是莱恩这次旅行中的“地标”式人物。“这六位作家颇具典型性”,他们在创作出了众多流传于后世的杰出作品的同时,饱受酒瘾的吞噬与困扰。于反复的戒酒、再饮的过程中,他们在自身恐惧与迷醉、迷醉与恐惧的情绪里穿梭,任由文思飘荡在安静的夜色中,然而遭遇了突如其来的电闪雷鸣之后,无奈跌进月深处。
英国作家Olivia Laing
莱恩有着旺盛的好奇心,“我去了他们曾经最爱去的酒吧,从他们曾经钓鱼的河边走过,也到访了他们离世时的房子,几乎去遍了对他们来说具有特殊意义的地方。在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注定要成为作家,但这宿命同样让他们注定沉迷于酒精。”这些宿命般的情绪是什么呢?极度的焦虑、压抑,然而还要以超越常人的勇气去暴露和审视自己。“渴望、酒精、需求、碎片、写作。我越来越感觉到,写作和酗酒这两种逃避现实的策略有种隐藏的联系。两者都与一种感觉相关,就是某种珍视的东西支离破碎,而又想要去修补,再百般否认自己徒劳的努力。”
约翰·契弗曾在日记里记录了某个下午在露台上读菲茨杰拉德的情景,“我的现在,他的曾经,我们读着以酗酒来自我毁灭的作家痛哭流涕的忏悔,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泪流满面。”同路人的惺惺相惜让当时身体健康每况愈下的契弗感到深切的共鸣,他们都因为酒精经历了事业的高低起伏、众叛亲离,酒醒之后的后悔丝毫无力于保证不再掉进诱人的酒精中,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起他们的作品,就是他们混乱纠缠的生命中最大的意义所在。”在美国之旅的最后一站安吉利斯港,莱恩和母亲共同度过了自己的34岁生日,她来自酗酒家庭的心理阴影伴随了她的整个青少年时期,但这场旅行似乎也让她能够对其稍稍释怀。旅程结束的日子即在眼前,她开始回顾这六位文豪曾经的青涩身影:“童年时代的菲茨杰拉德,穿着白色的裤子,站得笔直,唱着‘远在科隆城’,心想着他可能会害羞而死。贝里曼,坐车去坦帕参加父亲的葬礼。还有契弗,穿着一件对他来说太紧的蓝色哔叽西装,被困在‘青春期那令人烦恼的孤独感’中。我想起还叫汤姆的威廉斯,在圣路易斯的街道上快速行走,试图平复自己狂跳的心。九岁的海明威,给父亲写信,这也是他现存最久远的信件,说他在河里抓了个蛤。”这些片段零星而美好,这是冰冷在杯、燃烧入肠的威士忌所浇灭不了的。或许,我们可以说,酒精对于他们真的是一个宿命般的存在,两者相依才成就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