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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动物到上帝,他在人类历史中叩问生命的意义

《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和《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两本书让尤瓦尔·赫拉利在全球名声大噪,他用历史学的观点追问从人类登顶生物链顶端,经历农业、工业、知识时代之后,活着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至品生活  采访/撰文:毛菊丹 

以色列新锐历史学家、《人类简史》《未来简史》的作者尤瓦尔·赫拉利

1976年,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生长于以色列的海港小镇海法(Haifa)的一个非宗教世俗化家庭,他的家族由东欧移民到中东,并定居于此。如果命运的安排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话,他现在应该还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埋首故纸陈堆中教授在外人看来显得有点与时代脱节、晦涩难懂的中世纪军事历史课程。而他的确是耶路撒冷希伯来大学(Hebrew University of Jerusalem)的历史系教授,但事先没有任何征兆表明他还会成为两本畅销书的作者,同时成为如今全球最热门也是出场费最贵的演讲者之一。他在中国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乎了他的想象,不仅两本中文版书籍广受追捧,连续成为销量最佳,在不久前的中国行演讲更是在北京、上海、杭州三个城市掀起热潮,场场满员,究竟是什么在吸引人们的目光?

分别首次出版于2011和2015年的《人类简史:从动物到上帝》和《未来简史:从智人到智神》成为这位新锐历史学家的两部重要作品,被翻译成20多种语言在全球发行:一本从10万年前有生命迹象追溯到21世纪资本、科技交织的时代,著成了一部浩浩荡荡的人类发展史;而另一本用更为前瞻性的视角描述了当曾长期威胁人类生存和发展的瘟疫、饥荒和战争已经被攻克,作为智人的我们所面临的新议题——永生不老、幸福快乐和化身为神。而当生物本身就是算法,生命成为一个又一个不断处理数据的过程的时候,当我们的意识和智能能够相互剥离开来的时候,当拥有大数据积累的外部环境将比我们自身更了解自己的时候,我们将何去何从?活着对我们来说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人类简史》《未来简史》中文版出版以来,便成为畅销书籍,不断引起读者对人类未来共同命运的讨论

《人类简史》是由赫拉利教授世界史基础入门课程的讲义改编而成的,由于内容庞杂、工程浩大,当时没有其他资深教授愿意接下这门课程。即便是当赫拉利决定将它出版成书时,都曾连番遭到四家书店的拒绝,在以色列历史类书籍并不叫卖,出于现实因素的考量,没有出版社愿意为初出茅庐的作者担起这种风险。最后,兰登书屋(Random House)决定出版他的著作,他也因此与现在的同性伴侣、当时负责出版事务的Itzik结缘,共同生活在位于耶路撒冷与特拉维夫两城之间的一个小城镇里。

不是我们驯化了小麦,而是小麦驯化了我们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人类简史》并不应该简单地被归类到历史类著作中去,它反而应该是一本带有哲学性启发的书籍,它在不断抛出具有哲思的宏观问题,试图借由历史给出一个答案。“是的,这是一个比较精确的描述,因为我将历史看作一种哲学思考的试验场。哲学家一直都在针对人类现状提出一些很有意思的问题,但是大多数回答这些问题的方式都只是单单通过想象和思考。但是,如果你对正义感兴趣,你会发现人类历史充满着与正义相关的确凿证据。”这本书带给我们很大的认知冲击,让我们对司空见惯的事物产生怀疑,从而塑造了一种带有批判性、新的看待事物的眼光。

我们理所当然地将人类看作是这个世界、这个地球的主宰,并且对此深信不疑,然而从广泛的物种观念来说,他只是其中一种。“要到10万年前智人崛起,人类才一跃而居于食物链顶端。这场从中段到顶端的大跳跃,造成的影响翻天覆地。其他在金字塔顶端的动物(例如狮子、鲨鱼)得要花上好几百万年的时间,才终于通过演化站上顶峰。因此生态系统有时间发展出种种制衡,避免狮子和鲨鱼造成太大的破坏。随着狮子越来越强壮,演化也让瞪羚越跑越快,鬣狗越来越懂合作,犀牛脾气越来越差。相较之下,人类转眼就登上顶端,不仅让生态系统猝不及防,就连人类自己也不知所措。”而“人类历史上众多的灾难,不论是生灵涂炭的战乱还是生态遭逢的浩劫,其实都源自这场过于仓促的地位跳跃。”
赫拉利概述了一种有些让人感到惊讶的观点,农业革命是“史上最大骗局”,它反而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辛苦,身体变得更差了。我们的身体适合爬果树、追瞪羚,而不是弯腰清理石块、挑水桶,人类进入农业时代后出现了大量疾病,如椎间盘突出、关节炎和疝气,结果“不是我们驯化了小麦,而是小麦驯化了我们”。

电影《机械姬》剧照,影片对机器人是否和人类一样存在情感和自我意识进行了思考,进而传达出人类在未来是否会被人工智能代替的隐忧

农业革命之后,人类社会需要更精密的合作方式,需要用理想的蓝图将更多人紧密地联系起来,虚构出这种愿景显得更为必要,因此更多人为让这些想象合理化孜孜不倦地努力着。我们总是需要虚构,而我们虚构最多的,一是低人一等的人们,而另一个则是敌人们,而“歧视”就变成“正常”的存在。我们似乎虚构了一切,从男女不平等、异性恋到一夫一妻制,甚至包括自由、民主、平等。“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是不自然的。只要有可能发生的事,就是自然。真正完全‘不自然’的事,是指违背了自然规律,但这种事根本就不会存在,所以也没有禁止的必要。”而经文化润色而苦心经营的虚构,很重要的一方面就是让人们相信它是事实。

如何找到真相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寻找事情的真相。我十分渴望能够理解现实,就是那些活生生正在发生于眼前的现实。我记得自己读高中的时候,曾问我的父母和老师现实生活里到底正在发生些什么,人生是什么,我是谁,我为何活在这个世界上。最让我感到惊讶的并不在于他们一个问题也没有回答我,而在于他们根本不关心。许多人都曾在年少时期思考过这些‘大’问题,比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我们现在正在做什么等,然而等到他们20多岁的时候,似乎只会说‘我要结婚了’,或者‘我要有孩子了,之后我再想那些问题’,但是他们却再也没有思考过。可对我而言,这些问题就像是滚烫的开水一般,一直在脑海里翻腾。”

赫拉利成长的家庭环境和个人情感经历也不断提醒他用另一种眼光去看待世界,至少是心存一种渴望能够怀疑别人看世界的视角。而第一件事情就是自己的同性恋者身份。“你不应该仅仅因为每个人都相信而无端接受某种观点,没有什么看法会因为大多数人的认可而变得合理化和理所当然,这一直提醒着我试着以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个社会。”

而第二件改变他世界观的事件是1989年柏林墙的倒塌。“它意味着我不会将资本主义和新自由主义当作理所应当的社会体制。现在,我的学生们是那些20多岁年纪轻轻的孩子,他们出生在一个资本主义世界,似乎对他们来说那是社会运行基本而唯一的模式。没有其他选择,也没有其他人能够想象还会有什么别的社会运行机制。与此相比,我青年时期的那次经历不同:当你生活在某个类型的世界里,并确信这个世界将就此十年、几十年、几百年地永远运转下去时,突然一切都坍塌了,这会像一股强烈的冲击波一样颠覆你以往的所有认识。”

科技发展带来的幸福是绝对的吗?

人们想象出的智能机器人

在赫拉利前不久发表的一篇文章里,他提出了科技发展带来的“无用阶级”的说法。有一次,他带着六岁的侄子逛街时,发现小孩子边走路边用手机玩“精灵宝可梦”(Pokemon)的游戏,捕捉临街的小精灵。他本人从来不用智能手机,这个习惯至今未变。而当他看到眼前根本没有所谓精灵的街道,同时又看到手机屏幕里就藏在街角的小精灵时,想到这又是一桩虚构事实。虚拟现实技术的发展让人们带着愉悦的心情将虚拟空间引入现实,而当人们沉浸在虚拟现实世界中时,他们不再关切真实世界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无从得知真相,更无暇顾及和反问自身以及他人的幸福。

而高科技发展的速度让我们相信电子人和生化人的时代离我们已经不远,他们将代替我们成为新一批的劳动力,而惨遭淘汰者将不是不能被雇佣,而是没有资格再成为劳动力。

手机虚拟现实游戏“精灵宝可梦”的游戏界面

在一个正常发展的现代社会里,20%的失业率就足够引起政治和社会的剧烈动荡。在麦肯锡全球研究中心(McKinsey Global Institute)于2015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中,商业智囊团们认为到2020年为止,95%的工作将仍是安全而不会消失的。但在那之后,高速发展的科技会迅速而彻底地改变现状,因为大量受雇者的工作将被自动化机械代替。研究表明,届时人类45%的工作将会被自动化,包括大型企业、集团公司的执行者们,因为机器人可以进行精确的数据分析,并且以使企业利润最大化为目标得出最优化的管理方案,并不需要人类介入。

“传统意义上,人的生命被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学习的部分,接下来是工作的部分。而这种模式将在不久的将来被彻底抛弃,那些不被踢出局的人是终生学习的人,他们能够迅速地完成自我更新。”如果说20世纪是尽力缩小社会贫富差距的时代,那么接下来的世纪很有可能是造成巨大悬殊的时代。“富人或掌权者们只会用手中掌握的包含生物化学最新研究成果在内的科学技术让自己升级,穷人将挣扎着艰难翻身。”

而生存或者活着的意义究竟在哪里?在赫拉利看来:“不管什么文化、哪个时代的人,身体感受快感和痛苦的机制都一样,然而他们对生活经验所赋予的意义却可能大不相同。从我们所知的纯粹科学的角度来看,人类的生命本来就完全没有意义。人类只是在没有特定目标的演化过程中,盲目产生的结果。人类的行动没有什么神圣的整体计划,而且如果整个地球明天早上就爆炸消失,整个宇宙很可能还是一样这么继续运行下去。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是不能排除掉人类的主观因素。也就是说,我们对生活赋予的任何意义,其实都只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