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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在质疑信仰的时候,其实它从未缺席

十二月 06, 2017

大家都看过李安的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电影正是改编自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的同名小说,2002年,马特尔凭这部小说获得了布克奖,并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在全球发行。
扬·马特尔的新作《葡萄牙的高山》的中文版于今年11月正式发行。这是另一次对不幸、信仰和理性的极限探索……
至品生活  编辑:毛菊丹  新媒体编辑:Winnie Zhang

“那一刻,我对信仰一见钟情。”
 
加拿大作家扬·马特尔(Yann Martel)十分清楚地记得自己坚定地抛弃世俗的世界观,转而着迷于信仰的瞬间。
 
1996年底,他还是一个手头拮据、刚刚艰难起步的作家,出过两本一出版便“石沉大海”的书。也说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就兴冲冲地背起行囊去了印度,并且平生第一次体验到了“目眩神迷、眼花缭乱”的感觉。
 
那时,他喜欢兜兜转转于各个印度寺庙之间,并发现自己也会被其他宗教所吸引:“往往在离印度神明落脚休息之地的不远处,就会有一座教堂或清真寺,或者属于其他宗教信仰的建筑。”
 
之前,马特尔是百分之一百的无宗教信仰者,然而在印度的那段时间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受够了苍白的理性以及杜撰的合理”,他也清醒地认识到这“实际上是一条每个人都在试图说服自己不得不走却没有意义的死路”,它无法指引人走向任何远方。

作家扬·马特尔和妻子,以及四个都不满十岁的孩子一起生活在加拿大西南部大草原地区的小城市萨斯卡通

马特尔对信仰的幡然领悟实际上与他的另一个觉醒紧密相关——那就是切实察觉到动物们的不可思议。各类动物在印度随处可见,但却“并不仅限于庄严的牛群、哇哇乱叫的乌鸦或者成群结队的猴子社区”。
 
在印度的寺庙里,他“看到了与印度教紧密联系的很多动物形象,如猴神哈努曼、象头神伽内什、神牛南迪、鹰头人身金翅鸟迦楼罗等”。
 
第一次单独面对各路神灵和动物们时,他的态度极为严肃:“我买了一本《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以及各种福音赞美诗,把自己的帐篷搭在离牛群很近的地方,就那样长时间、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
 
印度不仅仅是一个“神灵与动物相安无事、共处一伍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它是一个“似乎所有的故事都能成真的妙境”。
 
而其中一个成真的故事就是《少年Pi的奇幻漂流》(Life of Pi),2002年马特尔凭这部小说获得了布克奖,并被翻译成40多种语言在全球发行,至今发行量已经超过1300万。2012年,这本书被导演李安改编成电影,并赢得奥斯卡奖。
 

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剧照

实际上,《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隐喻像一道神启一样,在某一天突然间降临在马特尔的心头:“动物是神圣的,而生命之舟穿越太平洋的过程其实可以看作是人的灵魂超越存在实体的一场奇幻历险。”
 
这个动物指的是书中的那只叫作Richard Parker的孟加拉虎,它也是让少年Pi感到恐惧的伙伴。与恐惧一路相伴,少年乘着一艘船在海洋上漂了整整227天。故事情节围绕少年Pi为存活而做的努力,安静而引人入胜地层层推进,用马特尔的话说,这关乎“用一种宗教视角重新发现生命”的问题,他用三句话总结了这部小说的潜台词:“生命是一个故事;你可以选择你自己的故事;而与信仰同在的故事是一个更美好的故事。”
 
就像小说里的情节,调查人员对少年Pi离奇的描述感到难以置信,这时,他反问道:“如果你在信与不信之间纠缠不清、蹒跚而行,你活着的意义又在哪里?”

电影《少年Pi的奇幻漂流》剧照

扬·马特尔现年53岁,去年出版了新书《葡萄牙的高山》(The Hign Mountains of Portugal),中文版于今年11月正式发行。这是另一次对不幸、信仰和理性的极限探索,但将动物神圣化的意图比《少年Pi的奇幻漂流》更为明显和强烈。而此意图的形象被他聚焦在一只猩猩身上。
 
在小说相互联系的三部分的第一个部分中,主人公托马斯这个住在西班牙里斯本的年轻人在失去心爱的女人和孩子之后,决定出发寻找一个古老的十字架,比较特别的是,这个十字架上的耶稣却被一只猩猩代替。
 
而在第二部分里,一位病理医师在一次尸体解剖时发现一个老人死去的身体里竟然有一个熊的幼兽(象征着老人年幼时便死去的儿子)。更为离奇的是,熊崽被一只年纪轻轻的猩猩包裹住,这与第一部分相呼应,因为这只猩猩是耶稣的象征,或者我们可以将它更为抽象地理解为信仰,是男人生前活在世上的力量。
 
第三部分的主人公被切换到一位加拿大参议员,他决定带一只叫作Odo的猩猩迁居到葡萄牙的小村庄里。没想到的是,他渐渐喜欢上了Odo,而且发现他变得与Odo越来越像。他们在异乡找到了归属感,简简单单地生活在当下。

扬·马特尔去年出版了新书《葡萄牙的高山》(The Hign Mountains of Portugal),中文版于今年11月正式发行。

自2016年英文版发行以来,《葡萄牙的高山》获得了很多积极的评价,明显比对《标本师的魔幻剧本》(Beatrice & Virgil)的评价更高,虽然后者是在《少年Pi的奇幻漂流》之后经历漫长的创作才完成的。
 
《华盛顿邮报》的书评人Ron Charles对《葡萄牙的高山》的最后一部分非常感兴趣,参议员在猩猩Odo古怪的姿态和滑稽的动作里寻找到了内心的安慰:“马特尔的文字不能再可爱了,甜蜜而不至于叫人倒胃口,悲伤而不至于过分夸张做作。”
 
对于马特尔来说,他想借《少年Pi的奇幻漂流》和《葡萄牙的高山》这两本书再次传播哲学家帕斯卡尔的坚持:“你最好能过一种对神虔敬的生活,因为如果他真的存在,你将要去往的必定是天堂;而如果他不存在,至少你已经拥有了一个让你感到满足的生活。”

小说《葡萄牙的高山》里的三个主人公的命运与葡萄牙高山区紧密相连

“我选择用一只猩猩在整本书里穿针引线,是因为我想要塑造的是一个投影在人类身上的动物。事实上,你能在大型猿猴的社会行为里发现一些东西,如果仔细看它们的眼睛,你会发现里面藏着某种不安的清晰,这显然是对人类智力泛滥应用的质疑。我们正自作聪明地摧毁自己的家园,同时对动物的世界进行折磨。这也是为什么议员向往自己能更像Odo一点。猩猩们,”马特尔说道:“像一面镜子,镜子的表面被缭绕的烟雾遮盖,扭曲地映照着我们自己。”
 
马特尔十分热切地想要弄明白动物与信仰之间的关系:“在阅读宗教类书籍的时候,我发现宗教人物身上一个很特别的品质。一个是他们对‘此时此刻’的强烈意识,比如佛教关照的是活在当下的时刻,同样你也可以在基督教类的内容中找到。动物,善于生活在当下;而人类,总是忙于跟自己的过去纠结,为自己的未来担忧。自然而然地,当下的时刻就像被刻意忽视一般地抹去了。”

在马特尔眼里,信仰与宗教、与动物之间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

马特尔有自己脱俗而天真的一面,他不喝酒、不抽烟,似乎对物质化的社会存在并不感兴趣。他家住在加拿大西南部大草原地区的小城市萨斯卡通(Saskatoon):“我不想生活在纽约、伦敦和巴黎这样的大都市里,也不想成为什么被打上‘胜利标签’的作家。”
 
他和妻子——英国作家Alice Kuipers,以及四个都不满十岁的孩子生活在一起,“有时和孩子们在一起,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小村庄的村长。他们不会因为我获得过布克奖、写过《少年Pi的奇幻漂流》而觉得我了不起。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教会了我低调、谦虚做人的品质。我觉得父子关系会让你精神愉悦,比起宗教带给你的狂喜,甚至有过之无不及。”
 
他的谈吐丝毫没有掩饰,坦然而充满诚意,也丝毫不避嫌地谈起“突如其来的成功”解决了他生计上的困难,以及处于挣扎时期体验的穷困潦倒。
 
在出版《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两年前,他每年只靠4000英镑过活:“我喜欢清淡的生活”,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当1993年出版的第一版书于近年再版发行之时,他在前言里回忆到自己当时的生活:“我和我的父母住在一起,或者再确切一点地说,我不用付房租,吃他们的、用他们的。我会经常打些闲散零工——种树、洗盘子、做保安,但是从来没有让这些事情干扰我写作的正事。我曾经把16个不同的故事发给16个不同的出版社,结果收到了16份拒绝。”

马特尔年轻时做过很多不同的工作,但唯有写作,他从未放弃。

有一点是肯定的,即使到今天为止,马特尔仍然承认别人对他的书作出的负面评价“很伤人”,但是任何事物都没有办法把他从自己想写的内容和主题上吓跑,他就是想要表达小说和信仰是如何获得超越于事实与物质之上的价值。
 
“神圣通常都是难以捉摸的,它们往往隐藏于故事中而不是事实里。”马特尔说道。
 
有趣的是,我们能借此联想到他的新书《葡萄牙的高山》里的一个片段,病理医师的妻子玛丽亚·洛佐拉在谈到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小说和福音书的区别时说道:“现代人更多疑,更不愿接受信仰。因此耶稣仅出现在片段之中,藏在不起眼的痕迹间;他披着斗篷,带着面具,身影模糊,隐于暗处。但是你看……他近在咫尺,低声耳语。”
 
马特尔说他能够听见信仰的声音:“艺术和宗教都在让我们不断尝试超越事物表面而感受生命,虽然生活总是会有邪恶、冲突、争端,但我仍然相信它是有意义的。我有必要去证明它吗?不用吧,但这也正是信仰的奥秘:尽管没有证据证明它的存在,但是你依然执着地选择相信,并且愿意跟着它变得越来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