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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简走到尽头,反而生发无限可能

上世纪中期,现代建筑大师密斯·凡德罗(Ludwig Mies van der Rohe)提出了他的著名论断『少即是多』,这句极简主义 设计名言至今仍然在建筑和设计界发挥着巨大的影响力。当极简主义思潮与当今最前沿的设计思想相遇, 会发生怎样的化学反应? 
采访/撰文:苏欣   图片提供:Studio Formafantasma及Masiar Pasquali与Johanna Seelemann、  Ladies & Gentlemen Studio、 Christian Heikoop

设计,带着历史的味道

“相较于定义风格,我们在意的是如何用最少的材料、简洁有力的语言表达设计背后的东西。我们更愿意将设计视为一门探索民众情感、社会文化甚至政治变革的学科。”

        如果让你想象一盏拥有最少元素的灯,你会如何去描绘它的样子?2017年米兰家具展上的一款极简灯具,曾让很多人印象深刻,它仅由两个元素组成:一根电缆和一个极其纤细的LED环。拆解开后,你会得到一盏灯的两个最基本的元素,将其通过插件组装在一起,便是一盏仿佛可以化作二维空间中的几笔抽象线条的灯。这款灯具名为WireRing,由设计工作室Studio Formafantasma与意大利灯具品牌Flos合作打造,是Studio Formafantasma对减法设计的一次实践。

        这个来自荷兰的设计工作室由设计师Andrea Trimarchi和Simone Farresin共同创建。Trimarchi和Farresin一直以简约而富有诗意的设计闻名,但在采访中,这两位设计师却回避了关于风格的探讨,“其实我们不怎么称呼自己为极简设计,相较于定义风格,我们在意的是如何用简洁有力的语言表达设计背后的东西。我们更愿意将设计视为一门探索民众情感、社会文化甚至政治变革的学科。正如工作室的名字Formafantasma,它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是‘幽灵的形状’,比起设计的形式,我们更在意背面的灵魂和情感。”

与Flos合作的Blush灯具

        两位设计师的说法让人联想到他们设计的那款与WireRing在米兰展中共同亮相的Blush灯具。“荷兰的冬天缺少阳光,人们的情绪更容易低沉。我们想通过这盏灯提高“房间内的色彩饱和度,重现悠长夏日里室内的愉悦感觉。在我们看来,人和灯的关系应该超越功能,上升到情感层面。”这款同样与Flos合作的Blush灯有着简洁的外观,包括一个笔直的条形LED灯和可以产生特殊光学效果的二向色玻璃,开灯后,LED灯产生的白光穿透精巧的二向色玻璃,在墙上投射出明亮的、富有色彩的光影,让人仿佛置身于万物复苏、色彩斑斓的春夏之交。

Andrea Trimarchi和Simone Farresin

        虽然Trimarchi和Farresin总是探索如何用最少的材料创造富含情绪和力量的作品,但他们从不把眼光局限在某种单一的材料中。木炭、火山泥浆、瓦片、甲虫甚至是废弃电子元件都曾出现在他们的设计中,他们对物品的这种特殊的迷恋,其背后的原因是,“这些物品能够代表人类的历史,甚至能反映未来,对物的兴趣,源于对源远流长的人类文明的着迷。”为此,Trimarchi和Farresin还曾参与罗马设计画廊以古罗马为主题的设计项目“Privato Romano Interno”,并对古罗马的文化和政治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索。“我们有过一次罗马游学之旅,这个长达一年的旅程成了我们设计工作的基石。”

        Trimarchi和Farresin将此次创作的系列作品命名为三角洲(Delta),其中囊括了一众灯具、盛器,以及一盏油灯、一个柜子和一面镜子。“河流中的三角洲是水中的残骸经过千年冲刷沉淀而形成的地形,我们想表达的是,罗马这座城市中多种文化、建筑风格的融合,就像千百年来层层堆积的沉积物一般。”

        Trimarchi和Farresin选用了罗马台伯河三角洲淤泥中的主要沉积物——大理石、金属、木材及陶瓷为材料,追溯古罗马文化悠久而灿烂的历史。创作中,Trimarchi和Farresin并未因题材的特殊性而受到传统风格的束缚,而是精当地提取罗马历史中一些颇具代表性的视觉符号,再用现代的语言将其凝练简化,进行重新演绎。

Helmet灯具

        在名为Eclipse的灯具中,一个纤薄的LED照明圆盘与一块圆形石灰华石交叠悬挂,再现了万神殿天花板的中央开放式结构,当光线反射在石灰华上,会营造出太阳照射罗马建筑时那种独有的阳光效果;放在桌面上使用的黄铜灯具Helmet的造型源于公元前1世纪的士兵头盔,设计中,Trimarchi和Farresin还改变了传统的开关位置,通过转动顶部,灯就可以打开或关闭;Magnifier吊灯的灵感则来源于博物馆中公元前46年的罗马项链,底部是LED灯的金属直线穿越圆环的顶端,将光芒投射到镶嵌在金属环底部的放大镜上,在地面上映照出层层叠叠的光圈,正是历史照进当下的绝妙形式。

Magnifier吊灯

        Trimarchi和Farresin的作品让人们再次感受到历久弥新的罗马味道,以及隐藏在他们简约设计背后韵味悠长的历史和文化气韵。但他们并不打算以此为终点,“我们始终知道我们从哪里开始,却从不知道会在哪里结束。”

极简也能热情洋溢

“我们希望在设计中去掉一切冗余,但保留我们骨子里的活泼态度和求索精神。在我们看来,极简设计也可以热情洋溢,富含幽默感和童趣,并在简单的表象中蕴含复杂的逻辑或理论。”

        一男一女两位设计师组成了近年来设计界中势头正猛的Ladies & Gentlemen Studio,他们分别是出生于加拿大,成长于美国密歇根州和华盛顿州的Dylan Davis,以及出生于中国台湾,成长于美国俄勒冈州西海岸的Jean Lee。他们创造出一种“热情的极简主义设计”,让动与静、幽默与朴素、简单与复杂有机交融。

Dylan Davis和Jean Lee

         “我们不停地探讨,眼前的设计是太简还是太繁?太沉重还是太轻飘?太浓烈还是太平淡?太对称还是太过不平衡?最终我们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直觉,去掉一切冗余,保留我们骨子里的活泼精神。”采访时,Davis和Lee谈起他们的代表作之一Shape Up系列灯具,一组在他们探索之路上有着关键意义的作品。

Shape Up系列灯具

        圆锥、圆柱、球体与圆弧等几何形体与放置其中的灯泡是这组灯具的基本构件,每个彩色的几何体都有着简单鲜明的线条,它们的衔接方式非常特别,一根纤细的电缆优雅地串起了所有构件。更为与众不同的是,你可以选择不同造型和材质的几何体自由搭配,并在空间中随意调节位置,无限的组合与变化由此诞生。“我们越来越感觉到,几何形体正在成为我们设计的核心语言,几乎所有的东西都可以被简化浓缩成不同的几何形状,这和搭积木很像,既给人一种秩序感,同时也富含无限的创造力。”

        Davis和Lee打趣地将这种设计思想命名为“Shapeism”(意为形状主义),并希望将其与极简主义、抽象主义、表现主义等诸多一直影响着他们的艺术或设计思潮结合,与世界进行简明率真而又不失幽默感的对话。 采访中,Davis和Lee直言自己的不少作品都受到现代艺术史上那些著名艺术家的启发,其中包括蒙德里安(Piet Mondrian)、马列维奇(Kazimir Malevich)、亚历山大·考尔德(Alexander Calder)等。“我们非常喜欢在简单的表象中蕴含复杂原理的艺术和设计,就像蒙德里安的画,看上去似乎只是一些颜色和网格;马列维奇的几何抽象作品,视觉上也是极简而纯粹的,但它们背后都有着复杂的逻辑和理论作支撑。”

        Davis和Lee曾设计过一组以马列维奇的名字命名的Kazimir灯具,即对其画作极简表象之下多层次和复杂性的一次立体实践。灯具的特别之处是其不同凡响的造型,三角形的金属结构框起三块几何形玻璃板,而不透明及带有半透明纹理的玻璃板在设计师的巧思下组合出一种既简单明了,又层层叠叠的奇妙感觉。如果在夜晚打开开关,不同反射率和色彩质量的玻璃还会创造出一种霓虹般的效果。 另外一系列用于家居装饰的悬挂式雕塑则会让人联想到考尔德的那些既富有表现力,又充满孩童气息的动态雕塑。据Davis和Lee介绍,“这个系列的灵感确实来自考尔德,它融合了我们关于艺术、工程、动力学等不同学科的思考。创作中,我们不仅要研究材料和结构,还要考虑物体如何移动和平衡。”与考尔德作品的不同之处是,Davis和Lee给这组产品增加了声音这一新的维度,让这组有着简约外观的设计在物理作用下发出悦耳的声响。“我们会继续以此为平台探讨光线或者液体等不同物质的物理特性,在功能性之外,我们同样乐于这样对形式进行探索。”

Balance 系列桌面雕塑

Mirage咖啡桌

        在探讨功能和形式的时候,我们通常会好奇设计师如何平衡理性与感性,Davis和Lee的回答让人有点意外:“我们无法在两者之间找到平衡。”所以Davis和Lee仍然通过不断地追问完成设计,“某个细节在客观上来讲是不是没有意义?没有,那就尽可能地简化;在主观上是不是有意义?如果能唤起或传达我们内心的某种情感,就考虑保留。这是一件非常微妙的事情,但它贯穿了我们设计工作的始终。”

“最简单的设计往往是最难创造的,用最低限度的材料、行为创造出自然、流畅,富含情感与创意的设计,在极简和极难的反差中不懈探索,这是我的日常写照,也是我迷恋极简设计的原因。”

给心留出天空

 

“最简单的设计往往是最难创造的,用最低限度的材料、行为创造出自然、流畅,富含情感与创意的设计,在极简和极难的反差中不懈探索,这是我的日常写照,也是我迷恋极简设计的原因。”

Christian Heikoop

        “不知道你有没有关注过艺术家Richard Serra?不久前我去参观他的作品,穿过那些恢弘的雕塑后,我感觉到一阵颤栗。用极度简洁的线条塑造出感情如此丰沛、激荡的作品,让我更加深刻地认识到自己为什么迷恋极简主义——最简单的设计往往是最难创造的。”

        用最低限度的材料、行为创造出自然、流畅,富含情感与创意的设计,在极简和极难的反差中不懈探索,其实也是这位年轻设计师Christian Heikoop的日常写照。Heikoop出生于荷兰,毕业于著名的设计学府荷兰埃因霍芬设计学院,这里不拘一格的教育方式对其影响颇深,“虽然我喜欢极简设计,但从未被任何主义或风潮束缚。我更愿意使用简洁的视觉语言突破不同学科的边界,去往那些令人兴奋的不可预知的地方。”

上图:Glissade系列椅子;下图:拆分后的Glissade椅子

       2016年荷兰设计周期间,Heikoop展出了他设计的Glissade系列作品,引发了观众的极大兴趣。这个系列由金属管和包裹在上面的皮革共同打造,看上去仿佛没有厚度,极为轻薄。在设计师对其进行说明之前,你可能会觉得这样一组简单的座椅并不算太有新意,实际上,这是设计师将扁平化设计引入工业设计领域的一次实践。“这是一组可以完全扁平化的座椅,它的所有构件都可以拆下来摊在二维平面上,需要使用时,可以轻松地用金属管穿起皮革,组装成一把三维立体的椅子。”

Concave系列户外扶手椅

        这种轻盈、优美的扁平化设计美学在Heikoop的最新作品Concave系列户外座椅上也得到了延续。创作中,Heikoop仅仅使用了十几根金属管,并将金属管的末端敲扁,使其可以一气呵成地组装成一组体态纤薄的椅子。难得的是,这些椅子并没有因单一金属材质的使用而牺牲舒适性,每个金属管的弧度都是在Heikoop对人体弧度进行精密计算之后捶打而成的,连扶手部分的设计都考虑了人的手掌形状。

        在仔细观察Glissade和Concave两个系列的作品之后,你会发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在Heikoop的这些设计中,你在连接处找不到任何一颗螺丝、钉子,也没有任何胶水的痕迹。“极简设计需要自然而然的流畅感,如果用螺丝、胶水或钉子将材料连接在一起,会让我觉得很勉强。我喜欢形态和连接方式极具流动性的设计,这一切要有意义,而不是被强迫成型。虽然这很难,需要不断的探索和实践,但我一直坚信最好的连接方式来自材料本身,比如那些漂亮的木材榫卯。”

        华丽的辞藻容易成就优美的篇章,用最简洁的词句抒发出内心的诗情,更能凸显创作者的功底,这和Heikoop的设计同理。“虽然很难,但我总是受到这种挑战性的引诱。”据Heikoop介绍,他曾与荷兰金属铸造公司Gemcast一起,开发出一种名为“月光”的灯具。如何用最简单的语言表达出月光的诗意?Heikoop的做法是首先打造一个造型极简的中空铝圆环,然后在圆环的表面切割出一个水滴形的缺口,并将灯泡隐藏在圆环之中。打开灯后,光线会通过抛光的内部向外反射,并经过弧形的缺口在桌面上投射出一种犹如弯月般的神秘光效,“我希望人们把焦点放在光的情绪上,而不只是光的来源上。”

以Normcore为主题的概念服装

        除了家具设计,这位跨学科的设计师还曾涉足时尚领域,将他的极简设计理念注入服装设计之中。这一系列概念性的服装以近年来时尚圈兴起的代表简约随意之风的Normcore为主题,围绕起伏、匿名、一体化三个关键词展开一场关于极简服饰的探讨。这组设计去掉了一切装饰,它们宽松、低调,甚至还包括一些简化到极致的连体服,你可能无法从这样的服饰中看出人们的身材、性格,但它们有着朴素的诗意,让穿着者更加自由,返璞归真。“我常常想,或许只有极简的设计,才能给人们内心的诗意和情感留出宽阔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