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音演员、话剧演员、节目主持人、爵士酒吧创办人……这些都不足以概括林栋甫。近日,在上海外滩壹号美术馆举办的《四月的巴黎》爵士肖像展览让人们得以窥见林栋甫的另一面,毫无疑问,这些作品是一场触及灵魂的对话。
采访/撰文:何敏 人物摄影:郭一@StudioOne+ 作品图片提供:BundOneArtMuseum
林栋甫在《四月的巴黎》爵士肖像画展
四月的巴黎,栗子树花盛开
假日的桌子在树下摆放
四月的巴黎,这种感觉无人能复制
我从来不知道这春天的魅力
从来没有与它面对面
从来不知道我的心会歌唱
从来没有错过一个温暖的拥抱
直到四月我在巴黎
……
林栋甫深爱这首爵士老歌,这优美的中文译文亦出自他手。
出现在公众面前的林栋甫是配音演员、话剧演员、节目主持人、爵士酒吧创办人,是热闹,是谐谑,是现场最会逗乐的绅士。关起门,林栋甫是安静,是内省,是画布前虔诚描绘爵士乐众神的圣徒。
大家知道他在1995年创办了爵士酒吧,至今已有26年;大家不知道2013年他重拾画笔,悄悄找回少年时当画家的梦想。朋友们以为他是画着玩的,一转眼,8年过去了,他捧出一场震撼人心的爵士肖像画展。
6月5日,在上海外滩中山东一路上,戴着礼帽的林栋甫和老友陈丹青步入上海外滩壹号美术馆(BundoneArtMuseum),围观人群甚众。这栋气势恢宏的历史建筑刚刚送走了印象派大师莫奈的《日出印象》展览,便迎来了林栋甫《四月的巴黎》爵士肖像画展。
陈丹青是本次展览的策展人,他在画展前言中说道:“有谁不会因栋甫的魅力而动容吗?私下里,当他骤然转换各种方言插科打诨,常令我笑到腰疼。但是奇怪,画布上的林栋甫是另一位,一位老实到令我失笑的乖孩。
《埃林顿公爵》布面油画
“我也从未见过哪位画家一上来便抱紧他的主题:大家看见,墙上的画面全是爵士乐手,几乎,全是黑人。他亲手用画笔建造了一组图像纪念碑。如今,他的画室站满了爵士乐众神。”
——陈丹青
《比莉·哈乐黛》布面油画
《约翰·李·胡克》布面油画
《迪齐·吉莱斯皮》布面油画
眼下,46幅爵士人物油画作品,26幅人物和风景画钢笔素描在展厅中静静肃立。每一位爵士大师的脸被剧烈地放大,蕴含着不羁灵魂的皮囊被细细刻画,迈尔斯·戴维斯(MilesDavis),埃林顿公爵(EdwardKennedyEllington),比莉·哈乐黛(BillieHoliday)……他们的脸孔表情丰富,历经岁月沧桑,但又欲言又止。而展陈设计亦是业界大腕——法国人MargoRenisio,她是设计师、建筑师,也是莫奈特展等一系列大展的展陈总设计师。同时,展览中的语音导览皆为林栋甫亲自录制,这位有着独特声线的艺术家娓娓诉说着自己亲手所绘爵士乐手的传奇,一声一声直击灵魂。
画展开幕式上,林栋甫开玩笑地说,“中学毕业,我在房管所的房修队做油漆工。后来学了英语,发现英语里油漆工和画家都是‘painter’,我不禁莞尔,也许一切皆有天注定。”油漆工、画家、爵士乐,50年一个流转,不知道是少年林栋甫找到了梦想,还是艺术家林栋甫找回了自己的少年……
此刻,色彩、音乐和诗歌交相辉映,林栋甫塑造的爵士乐众神在这个空间里形成了一座他自己的艺术神殿。
谢谢你们,帮我找回灵魂
2013年的一天,林栋甫在女儿的桌子上看到摊开的绘画工具,便随手拿起油画棒涂抹起来,刚好女儿桌子旁边还有一些蓝调音乐的唱片,他便画起封面乐手的肖像来。他发现年少时练习素描的手感还在,那个青春少年对绘画的钟情突然重现了,他兴奋起来……
这个故事开始了就停不下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林栋甫结识了知名意大利画家马泰欧(MatteoMassagrande),马泰欧认定这个“年长的学生”有天分,决定收林栋甫为徒。
此时,这个学生已经年过半百,却像刚刚踏入艺术殿堂的少年,每日乖乖地走入工作室画画。很自然的,林栋甫把蓝调和爵士乐作为自己的创作主题,开启人生另一场艺术旅程,也许也是此生最浪漫、最动人的旅程。“
当我画起来,我没法形容自己有多快乐。”投入的时候,他每天画七八个小时。通常,他画哪一位爵士乐手,就会播放这位乐手的音乐,画到开心时,便情不自禁地跟着音乐在画室里跳舞。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他常常画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已是晚上九十点钟,于是吃些东西继续画。凌晨,他时常还在工作室里与画布作战,直至累到睡着。画到卡壳的时候,他很痛苦,“那就先把这张画放一放,几天甚至几个月不去碰它”。有时,他也会忍不住“借酒消愁”。
那些在他还是一个男孩的时候偷偷听到的爵士乐,几十年来慢慢在他心中发酵,他实在太爱爵士乐了。早些年,坊间甚至传说,林栋甫为了养他心爱的爵士酒吧才拼命工作。他也实在太爱那些爵士乐手了,他们都是黑人,大都遭受过不公正的待遇,被社会欺负过,但他们又那么有才华,有那么饱满的人格与音乐创作。林栋甫虔诚地描绘着他们脸上每一条蕴含着痛苦与天分的皱纹,描绘他们桀骜不驯又无比灵巧的手指,描绘他们饱含热泪与沉思的双眼。画着、画着,他便深陷其中,仿佛在描绘自己的灵魂。
为了寻访爵士乐的源头,他数次去美国、加拿大,沿着密西西比河探寻蓝调音乐的诞生,还四处收集蓝调与爵士乐传奇人物的老照片以及各种影像资料。他们的性格、轶事、才华、爱情、苦痛,他都了然于心,默默消化了,在画布上泼洒出来。
他总觉得是这些爵士乐历史上熠熠发光的天才让他找回了自己,让他从俗世的热闹中抽离出来,他的恩师、配音名家苏秀说,“栋甫的画,很伤感。”
是的,那才是真实的林栋甫。
众多“不和谐”汇聚成“和谐”
有一位德国评论家如此评价林栋甫,“一个中国人,坚持不懈地用欧洲古典手法描绘爵士乐大师”。在林栋甫看来,他只是在虔诚地作画,他崇敬这些爵士乐大师,不曾想过自己使用的是哪种技法,属于哪个流派。
马泰欧曾对他说,博物馆是最好的老师。他便老老实实地走进博物馆,一次又一次地去观看大师的作品,鲁本斯、委拉斯开兹、伦勃朗……大师的作品如神祗一般闪闪发光,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做了一件让自己很痛苦的事情,因为大师在那里,自己永远达不到。达不到,便有痛苦。但是,我想如果沿着他们的道路前进,哪怕有一点点进步,我就是幸福的,就是被艺术之神福佑的。”
同时,他也喜欢爵士乐歌手比莉·哈乐黛说的一句话:“如果我像别人那样唱,那我就干脆别唱了。”他不想成为大海里的一滴水,融入大海便失去了自己,而是希望成为爵士乐中那个独特的声线,因每个个体都有自己的性格而形成意蕴丰满的音乐,因为众多不和谐的声音而形成最终的“大和谐”。
林栋甫在画册自序里如此写道:“多少回我梦见我与他们在一起,凌晨,听完他们的演出我们一起喝酒,说笑。天都亮了我们才道别,然后各自东倒西歪地走回家。现在……他们都在我的画室里,犹如重聚在圣日耳曼爵士酒吧。他们是不死的,或者说,死过了,就不再死了。”
“是的,是我画了你们。既然你们帮我找回了我的灵魂,我就用这个魂来画你们。我没有画你们在舞台上演奏或演唱时的身姿,我只画你们做回自己时的脸,很大的一张张脸,故事就在你们的脸上。我太太说,我画的你们看起来都像是我自己。是吗?”
——林栋甫
《埃林顿公爵》钢笔素描
《四川乡村》钢笔素描
《蓝调歌手、吉他手伊丽莎白·科顿》钢笔素描
《日本鹿儿岛》钢笔素描
虔诚带来力量 | Noblesse专访林栋甫
为什么说爵士乐让你找回自己?
爵士乐在美国诞生的时候,就是“魔鬼的音乐”,因为他表达了真实的人性。其实并非我要找回自己,而是爵士乐会让你在乎自己,问自己很多问题。
人一出生,就开始走向死亡,生死之间,你应该做什么?如果你希望自己快乐地度过此生,那一定需要一些有力量的东西陪伴你。
“认识你自己,成为你自己”,这话很多人都会说,但能将其实现的,是很少的一部分人。我希望能成为其中的幸运儿。我画这些画,与其说是我找回了自己,不如说是我愉悦了自己。
配音演员、话剧演员、影视演员、主持人,这些角色你都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准,今天的画展也达到了一定的高度,你怎么理解“成长”?
“成长”不是长大,而是真正地成为一个人。想要实现这个目标,一定要克服虚荣。如果活在虚荣之中,你无法长大,而且一辈子在精神上是个穷人。哪怕拥有巨大的物质财富,也是个穷人。
“成长”是你克服了虚妄,静静地与自己对话,寻求内心的宁静。不会特别在意自己能否被人关注,被人喜爱,不会渴望拥有别人所拥有的一切。我很幸运,有那么好的老师指导我,他们让我明白,朴实为人,忠诚艺术。我领受过他们身上这种崇高的品格,这对我影响巨大。
你曾经说绘画是你年少时破灭的梦想,是不是这曾经的“破灭”,让你更为珍惜现在的状态?
其实,现在我画画以及我所有在做的事情,我都想尽自己最大的 努力去做,想要令自己满意。我对自己很苛刻,容不了假。这些画 首先是画给自己看,不允许自己有投机的想法,更不愿意对自己 撒谎。
我的老师马泰欧说,办展览前,你要做两件事情:第一,把你觉得拿不出手的画挑出来;第二,在每一幅画面前,你问问自己,这幅画你倾注了足够的爱吗?其实我对我展出的画不是很自信,但是陈丹青壮了我的胆。
他怎么说?
“拿出去展,我来给你做策展人”,所以这次展览就发生了。也很荣幸得到天协文化创始人谢定伟先生的支持。在这个展厅里,我的画展举办之前是莫奈的展览,《日出印象》在这里展出。直到现在我都有点难以相信这个展览就这么办起来了。但是,有一件事情是让我心安的,我是规规矩矩画的,在作品身上我倾注了我所有的爱。
在经历了这样一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展览之后,接下来你会走向何方?
这个展览告诉我,这些年我这样画是对的,应该继续画下去,至于以后画什么,怎么画,我听天由命。事实上,我开始画画的时候,就被一种力量引导着,不是我想要画成今天的样子,而是绘画本身引导着我。我想,倾听自己内心的直觉更重要。我画画和做人一样,是很被动的。我不知道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带着我走到今天,感谢这种力量,让我一直有很美妙的事情可以做。
哪种素质是你最看重的?
我会用陈丹青提到的一个词“虔诚”来回答这个问题。面对绘画,面对艺术,我一直非常虔诚,没有任何功利的图谋。我觉得这一切都源自平和的内心,我会排除现实生活中的一切诱惑来保住自己内心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