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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晟:未来的善意

一月 26, 2022

作为佛教徒和雕塑家双重身份,出生于1990年的蒋晟遵循中国传统多元化的塑造方式“为佛造像”。通过他的创作,极具现代元素的佛菩萨像,在寺庙、展厅等空间向大众传达善意,也为传统佛造像的延续带来了新的可能。
采访/撰文/策划:徐露梅    肖像摄影:郭一@One+Studio    作品图片:蒋家班提供

在不久前的Design Miami/ Podium x Shanghai展会上,蒋晟带着他的新作《八万四千年》亮相

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凝结着智慧与匠心的传统技艺,其中有的随着生活方式或生产方式的改变而面临失传,但也有一些正以一种新的方式延续。在这其中,佛造像是一个“冷门”。

西汉末年至东汉初年,佛教传入中国,为了融入本土文化,佛造像艺术随之兴起。在遍布各地的石窟,比如九朝之都洛阳的龙门石窟中,可以追溯从早期到鼎盛时期各个年代的佛像作品。一方面,佛造像的形制、风格与当时的政治、经济、宗教等密不可分。另一方面,精妙的造像技艺也展现了当时辉煌的石刻艺术。

《八万四千年》佛像细节

如今,除了寺庙大殿里那些供人参拜的佛菩萨像,以及福建、江西等地的小城市里通过工匠“流水线生产”的,供民俗、宗教用途的各类标准化泥塑和石刻像外,还会有人愿意将匠心与创意挥洒在佛造像这件事上吗?在这个背景下,蒋晟于2013年创立蒋家班,立志以遵循中国传统多元化的塑造方式“为佛造像”,延续佛造像艺术的可能性。

蒋晟出生于1990年,福建厦门人,毕业于上海视觉艺术学院雕塑系。受家庭的影响,初入大学的他即皈依。2013年毕业后,回到家乡厦门,于同年创立蒋家班佛教造像工作室——“造这个时代的佛像”。

蒋晟在极乐场,摄影:任三克

现代佛造像到底应该怎么理解?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询问蒋晟如何定义自己的身份。“佛教徒是恒久的身份,当然,我还是一位雕塑工作者。”他说。如果揭开宗教这层神秘的面纱去客观看待,蒋晟和他的现代佛造像其实恰恰处于两种身份的中间状态。

蒋家班位于厦门的展示空间“极乐场”,摄影:许晓东

极乐场里的光影与佛像

朱漆阿弥陀佛立像

石灰华佛陀善逝像,摄影:许晓东

一方面,他学习佛理,对佛教之大道试图去学习和理解。而雕塑家的身份则使这些理解得以通过现代的艺术语言进行诠释。另一方面,有别于传统造像匠人对于形制的恪守,蒋晟的造像是充满想象力的。蒋家班根据不同作品的材质、尺寸要求,通过不同的匠艺将其付诸现实。这种中间身份亦引导蒋晟走上了现代佛造像之路。

在不久前的Design Miami/ Podium x Shanghai展会上,蒋晟带着他的新作《八万四千年》亮相,这件作品的诞生过程可以说是蒋晟现代佛造像思想与志向的集中表达。

《八万四千年》,摄影:雷坛坛

《八万四千年》所描绘的弥勒菩萨在佛经中也被称为未来佛。在佛教故事中,人类不断进化,当寿命达到八万四千年的时候,弥勒佛便会降生。在经典的描述中,“那时候地球的能量是非常充沛的,树木很高大,甚至一棵树上会生长着不同的果实。在佛法中,这是一个新纪元时代,是一个既有反思又有重启与创造的时代”。

佛像背后的佛教圣花优昙婆罗花

为了呈现这个未来,蒋晟在塑像的造型上尽可能地使用了他所期待的“未来感语言”。比如,在佛像的比例上造出男身女身同体的观感,用最少的遮蔽来体现肢体的力量感,佛像背后的佛教圣花优昙婆罗花带来一种飘然上升感。

《八万四千年》,摄影:郭一

以西藏唐卡为灵感,弥勒像的手脚等处以贴金装饰。“弥勒作为未来佛,注视着现在的人,所以在造像上整体以深色来显现,似乎时间被静止了。同时身上还有点缀金色,代表着生命的光明。这种光和暗的矛盾,与主题是非常契合的。”蒋晟的佛造像源于他对佛的观想,形而上的无形意象通过具象的造型被一点点表达出来。

同时,《八万四千年》也是蒋晟的公共艺术作品。按照他的话来说:“当初展会的主办方找到我,我看到这个空间,感觉特别像欧洲老博物馆的玻璃顶,天光自然地赋予空间神圣感,所以我想用一个作品来升华这种感觉。而在未来,我希望蒋家班的佛造像可以公共性上展现得更多。”

《八万四千年》制作过程

而当佛造像离开寺庙的语境,一定程度地“去宗教化”,进入公共艺术甚至艺术交易的范畴,是否还能一如既往地传递创作者的初心呢?不同于通过艺术商业化“复活”的传统手工艺,佛造像的传承与发展在未来还将不断遇到挑战。而蒋晟的佛造像“修行”之路,也将继续。

Noblesse 对话 蒋晟

《八万四千年》这件作品的缘起是怎样的?

拉萨在2021年揭幕了首个由古寺庙建筑改造而成的文化艺术空间“吉本岗艺术中心”,这件作品最早来自拉萨吉本岗艺术中心的委托。原建筑最初是为了抵御洪水而建,艺术中心邀请我做一尊佛像,当时做过很多现场考察,我发现壁画上有很多凶狠的形象,也试着找出对应关系,最后就选定弥勒。弥勒代表未来,在这个曾经抵御凶猛洪水的场所,我希望它在未来会轻盈一些。为了做这个作品,我去拉萨及周边旅行了很长时间,给我最大的触动在于看到佛像的矛盾感。在藏传佛教中,我认为很多躯体表现得很“性感”,而另一方面,它们又非常沉静、庄严。我很想把这两者的矛盾弄明白,怎么把二元对立统一起来,所以就有了做这样一尊弥勒佛像的初发心。

与过去的作品相比,这件作品有何特殊之处?

《八万四千年》与我之前作品相比,最大的不同在于,我之前的作品可能有些装饰化的执着在里面。这次我希望将这些执着弱化,更强调这尊弥勒像躯体的力量感和精神性。

据说这也是你第一次使用铜材质进行创作?

不是的。我喜欢铜这种材质的历史感。实际上佛像是具备公共性的,它就像一个公共雕塑,让大众可以欣赏它的精神。我希望自己未来的作品也能带有“历史的”公共性。比如像这样的公共场所,观众可以通过这尊佛像去观赏,就好像在欣赏卢浮宫、大英博物馆里的作品,当然,这是我的期望。

蒋家班的“服务对象”是谁?

我们的工作还是落在个人的艺术创作上。同时也会为寺庙、个人、艺术展览、美术馆等进行创作。

佛造像在每个时代都有鲜明的风格,你是怎样通过造像来映射时代精神的?

每尊作品不尽相同,但是,核心都是向善的,而且这种善是一种未来的善意。因为我们每个人都可以改变和成长,我经常说,我做佛像,可能我自己不在了,但佛像还在。作品比我的生命长,所以我希望它不仅对现在社会具有意义,到了未来也能像我的初发心一样充满善意,带来积极的影响。

善意如何具体表达在你的佛造像中?

佛经里有个词叫“举身微笑”,就是每个毛孔都散发出欢喜。我希望我的佛造像,它的每个侧面、每个瞬间都好像在微笑,让看到它的观众也能受到感染,发自内心地产生笑容。这就是我做雕塑的理想,尽力让塑像更显慈悲、更显智慧,能被历史记住。当然,这对于创作的每个过程都是很大的挑战。

你做“为佛造像”这件事的发心有没有改变?

没有改变,我依然在用不同的方式诠释每个主题,当然,“举身微笑”是一个发心。

佛有不同的显现,你会经常呈现怎样的佛像面貌?

其实是多元的,我会根据不同的佛像来表达,每一尊佛像都不一样。比如这次呈现的弥勒佛是未来的,就用了我认为的未来的语言来诠释。当然,以后肯定也会创作愤怒相的佛像。

你的一天一般是怎么度过的?会花多少时间在创作和修行上?

大部分时间还是用在创作上,我的工作时间比较长,基本上在10个小时以上。做雕塑的话,往往坐下,一天不知不觉中就流过去了。也可以说做雕塑就是我的生活。

你创作时的状态是怎样的?

是极度专注的,下意识的。

一方面,做这件事有很好的发心,另一方面,为佛造像也为你带来名声,并将你推入一个凡俗的名利场。对此,你怎么看?

这其实是社会环境的制约,社会环境是怎样的,人在其中就是怎样的,你必须去适应,就像海里的鱼,不是鱼选择生活在海里,而是海自然承载了那么多鱼。对于我来说,客观环境不是用来批判或逃离的,我能做的,是在这个环境中保持住自己。

你觉得你最大的对境是什么?

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