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奇岚 作家，德国明斯特大学哲学博士，为多家国际艺术杂志、画册等出版物撰文并开设专栏。致力于国际文化项目，担任中英双语著作《中欧文化交流与合作实战指南》首席顾问及作者。 (shen.insight@gmail.com)
达明·赫斯特掌握着艺术的制作技巧，同时熟练地驾驭着资本，他让资本为艺术开道，让艺术为资本增值。他能够在银行破产时，依然把自己的作品卖个好价格。
至品生活 撰文：沈奇岚 编辑：陆利华
图为达明·赫斯特的作品《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
达明·赫斯特(Damien Hirst)每一次的展览都引起哗然，骂他的声音总是高过称赞的声音。可依然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一流的美术馆和博物馆为他举办展览，最富有的收藏家争相购买他的作品，因为他每一次都能无比精准地击中人们的心脏。
1991年，赫斯特展出了一条鲨鱼，他把鲨鱼标本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中，并把充满液体的玻璃柜一同放置在展厅。他为这件作品起了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The Physical Impossibility of Death in the Mind of Someone Living)。鲨鱼的凶猛被凝固在永恒的瞬间。收藏家萨奇收藏了这件作品，并在2004年卖给富豪斯蒂芬·科恩(Steven A. Cohen)，据说当时的成交价是800万美元。
赫斯特深谙死亡的魅力，如果这种魅力可以被金钱放大，获得的是惊人的影响力。2007年他展出镶嵌了价值数百万英镑的钻石的头骨《为了上帝的爱》(For the Love of God)。头骨是西方绘画传统中呈现虚无主义的常见符号，用昂贵又俗气的钻石嵌满一个充满严肃感的头骨，这个沉重的话题顿时因为不同寻常的视觉图像而充满了张力。人们热烈地谈论钻石头骨的价值时，正一脚踩入了赫斯特设置的陷阱。这件散发着物质主义光芒的钻石头骨，象征着资本主义商业社会供奉的神物。
今年，赫斯特在威尼斯举办了一个展览“不可思议的沉船废墟中的珍宝”。当人们踏入展厅，犹如置身历史博物馆。展品是古代文明时期的雕塑，有狮身人面像、埃及神像，甚至还有难得一见的独角兽的骸骨。展览说明上写着这些展品的故事：这些珍宝来自一艘两千多年前在东非沉入海底的Apistos号轮船，船上装载了当时各个古文明的工艺品，船未达目的地即沉没海底，直到2008年才被发现而重见天日。美术馆里还展出了打捞珍宝的现场图片，几个专业的考古人员穿着潜水服深入海底，奋力将长满了各色珊瑚的神像捞出水面。
人们细看展品，突然发现有几件有些眼熟，这难道不是米老鼠吗？还有变形金刚？怎么它们也长满了珊瑚，也一同被打捞了上来？谜底渐渐揭晓，这艘沉船和所有的古文明珍宝都源自赫斯特的工作室。神像是做旧的，甚至上面的珊瑚都是人工所为。艺术家虚构了一个文明，并把它打造得几乎接近真实。在几个小展厅里，甚至有关于古代钱币的大型展柜，展品被梳理得犹如大英博物馆一样门类清晰，展出方式和标签都具有一流博物馆的严谨，偏偏这些钱币从未在历史上存在过。从来没有一个展览，如此堂而皇之地将谎言供奉起来。
他在第二个展厅的门楣上写道：“在谎言和谎言之间，真理丛生。”我们看到的到底是什么？是古文明的打捞过程、当代艺术家对知识系统的嘲讽、关于信仰和真理的追问，还是一场大型商业秀？
不得不承认，这个展览的每件展品完成度都极高。赫斯特庞大的工作室不仅制作艺术品，还制作一个能被人传唱的故事。如果从纯商业角度去考察，一件普通的青铜器雕塑，如果没有当代艺术的光环，如果没有这么一个谎言丛生的故事作为包装，怎么可能卖出天价？整个展览是一场巨大的故事营销，为此赫斯特已经筹划了10年。
赫斯特是一座世界工厂。他揭示了艺术世界运作的秘密：资本牢牢控制着看似有着凶猛生命力的艺术，就像浸泡在福尔马林液体里的鲨鱼，徒具看似凶残的外壳，却已成为资本的标的物。在一次次的炒作中，总能找到更虚荣的接盘侠。艺术已死，只剩标本。资本凶猛，生龙活虎，而生者对死者无动于衷。
据说，这个热爱酗酒的艺术家如今竟然开始一周练习三次瑜伽。贩卖死亡那么多年，或许他终于开始爱惜起生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