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总是通过许多不同的方式挑战自己的极限，相较于常规运动，在极限运动中所犯的失误可能会给参与者带来严重的身体创伤，甚至危及性命。为什么明知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却依然有不少人执着于高风险的极限运动？ 人类的极限究竟在哪里？
至品生活 采访/撰文：毛菊丹 图片提供：Joshua Berman、Gemma Green、William Trubridge、王奥林、Getty Images
极限，带来自由
2016年，育碧制作发行了一款以冰雪极限运动为题材的体育竞技游戏《Steep》，玩家可以第一人称视角体验跳伞、高空降速和滑雪，图为游戏场景画面
刚满37岁的Nate Orders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首席执行官，2016年，他以8小时20分钟的时间完成了莱德维尔100英里（约合160多千米）山地自行车赛(Leadville Trail 100MTB)，这一成绩在当时被认为接近了世界级水平。赛事在科罗拉多州的落基山脉展开，从海拔2800米处开始，最终到达海拔3800米的地方。
“随着潜水深度越来越深，我不但要更深入地感知自我，感受自我的强大，还要敬畏大海并与之融为一体。为了做到这些，我根本无法关注下潜的深度和时长。”自由潜水运动员王奥林在2016年成为首位入选巴哈马蓝洞深洞挑战赛的中国运动员，并四次刷新了中国的深度纪录。2017年，他在同一挑战赛里将中国的深度纪录推至109米，成为了中国首位下潜超过100米的自由潜水员。
参与者们在澳大利亚拜伦湾上空体验高空跳伞
同时为职业攀岩者、飞鼠装滑翔运动者、高空定点跳伞者的Steph Davis每次从300多米高的悬崖飞跃而下的时候，总是既恐惧又兴奋。她的心跳不断加速，内心深处开始隆隆隆地颤栗。可是一旦起跳，所有的畏缩情绪都会让位于强烈的冲劲和深刻的专注。她必须调整好自己的身体，让跳伞服在空中充分地伸展，并且在60秒的时间里准确地展开降落伞好在恰当的时间里安全着陆。然而不幸的是，她的第一任丈夫Mario Richard和第二任丈夫Dean Potter分别在2013年和2016年因为滑翔事故意外去世。但到今天为止，她依然执着于挑战极限运动，她几乎每天都会挑战新一轮的滑行运动或者定点跳伞，“冒险意识似乎深植在我的基因里”。
人们总是通过许多不同的方式挑战自己的极限，而极限运动可能是最让人为之着迷的：冲过十层楼高的激浪，从百丈高的悬崖飞跃而下，或者穿着滑翔服顺利地穿过云层安全着地等。相较于常规运动，极限运动中所犯的失误可能会给参与者带来严重的身体创伤，甚至使其失去生命。但正因为客观存在的风险，参与者更需要不断地练习，提升自己的技巧和体能以更好地规避风险，同时对自己的生理、心理极限展开新一轮的挑战。
单板滑雪是许多极限运动爱好者们喜爱的项目
为什么明知道极限运动可能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但依然有不少人执着于那些高风险的运动？其实，对于极限运动的挑战欲望早已深深地烙进了我们的DNA中。“某些人可能是为了获得奖励、体验快感而参与极限运动，而深层的原因其实存在于我们的基因之中。”英属哥伦比亚大学的研究者Cynthia Thomson博士说道。从2014年开始，她就一直在探究人们痴迷极限运动的原因，而她是第一个将生物学因素纳入考量范围的研究者。她本人也是一名活跃的滑雪者和攀岩者，为展开研究，她曾在惠斯勒的泰勒斯世界滑雪节(Whistler’s Telus World Ski and Snowboard Festival)上招募了386位志愿者，其中有不少是职业滑雪者。她试图通过观察志愿者的DNA，研究一种叫作DRD4感受器—也被称为“冒险基因”的变异情况。她发现那些热衷于冒险运动的人们在基因里就有冒险的倾向性。换句话说，极限运动挑战者们都有某种相似的基因。
虽然科学家们仍在研究基因变异是如何影响一个人的生理技能的，但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它不断作用于人体产生多巴胺的过程。多巴胺存在于大脑中，作为一种神经传递素的化学物质被介入到享乐、奖励激励机制的行为中。比如，当一个人从高坡上往下冲，或者攀上陡峭的岩壁时，多巴胺的分泌都会达到峰值。那些基因变异的人能够产生更多的多巴胺，而这会带来两个方面的影响：那些带着更多感受器的人需要更多的多巴胺以达到受刺激的状态，“所以他们需要寻找激烈的方式提高自身的多巴胺含量。”Thomson说道。而另一方面，他们在经历激烈的运动方式，比如说极限运动的时候，会分泌大量的多巴胺，其间体验到的快感是一般人很难理解的。
Eric Brymer博士花费了许多年专门研究极限运动，现在他在英国利兹贝克特大学(Leeds Beckett University)从事研究工作。除却生物学意义上的因素，他发现：“极限运动挑战者们往往都是凡事都准备充足的、细心的、智慧的人。他们对自我有极高的认知度，并且对环境以及参与的活动有广泛而深刻的知识。”
一直以来，那些专业滑雪者、定点跳伞者和攀岩者们都在为自己辩解说，其实他们并不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莽撞粗鲁、不要命的“西部牛仔”。Brymer的发现支持了他们的说法：“极限运动参与者们从项目中获得的是一种深入了解自己的潜力，以及和自然界之间真实牢靠、紧密强大的关系，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一种自由。”
选择、承诺、探索个人极限的欲望，因不舒适而获得的满足感和舒适感，不在枯燥重复且严苛艰难的训练面前畏畏缩缩，正是这些实实在在的艰苦付出，使得极限运动挑战者们获得了心灵上干净而纯粹的自由。
登顶火山口的一行人无比兴奋
当你在烈日下，急速地划过同样热滚滚的火山灰地面时，当你迎面俯冲而下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你眼前高速地晃过。和大千世界相比，自己只是一只蜉蝣，更别提那些让你放不下的事、过不去的坎了。
火山滑板，与高温的缠斗
“火山可能随时都会喷发”，这也许是攀登一座活火山时，你最不愿意听到的一句话。Joshua Berman和他的同伴们已经气喘吁吁地走了近一个小时，他们背着沉重的滑板装备一步一步地踏过火山灰和岩屑堆，但这才走了过半的路程。他们的最终目的是登上火山口，再像滑雪一样从上面滑下来。然而让人感到“荒谬”的是，滑下的时间也仅是短短的几分钟而已。“Cerro Negro火山上次喷发的时间是在2002年。”带路的荷兰籍教练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让一行人突然紧张了起来。
每天都有20多人携带滑板登上火山
回忆起第一次在尼加拉瓜Cerro Negro火山滑行的经历，Berman至今仍心有余悸。但让他感到欣慰和幸运的是，活火山Cerro Negro到现在为止都还是全球唯一一处进行火山滑板这项极限挑战运动的地方，而他是全世界第一批体验者中的一员。
尼加拉瓜境内有20多个火山口，活火山Cerro Negro位于其西部，紧邻前首都莱昂。2004年，澳大利亚滑雪运动爱好者Daryn Webb发现这座年轻的活火山似乎具有类似“滑雪”运动的开发潜质，此后便三番五次地尝试用塑胶、木头甚至砖块等各种材料做的滑板从火山顶滑下。他最终使用了一个木头为主体、底座以铁固定并配有缰绳的滑板，火山滑板这项运动就此诞生了。Berman去年刚刚去过那里一次，参与英国电视台的纪录片节目Trans World Sport的拍摄：“登上火山口的路途是极其艰难的，残忍的热风似乎在尽最大可能地将我们吹成碎片，有几次我发现自己就悬在山脊边上，巴巴地祈祷着不要被吹落到滚烫的泥土里。”
登上火山需要踏过火山灰和碎石屑，需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
“即便只是站在半山腰上，眼前的景色都会叫你感觉棒极了。”Berman兴奋地说道，“似乎整个尼加拉瓜都在你的眼前铺展开来，大片平坦而肥沃的原野与周围像是烧焦了一般的黑色火山岩碎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从远处看，就仿佛一只远古巨兽铲了一铁锨的煤炭后，将它随意地丢在了平原之上。”的确，火山上除了张牙舞爪的灌木丛之外几乎寸草不生。
空气中弥漫的尽是硫黄散发出的蛋腥气味，Berman卸下背上的滑板装备，正式开始了第二次的冒险。“滑板的铁质底座被充分均匀地打上了蜡，这可以使我更好地穿过火山灰地面。在一次深呼吸之后，我谨慎地沿坡道下滑。”那些急切地希望体验到肾上腺素飙升的人选择直接坐在滑板上顺势而下，当到达半山腰处高达40多度的坡度时，速度也会跟着攀至最高。而Berman选择拉着滑板前身的缰绳，半蹲着控制节奏稳步下滑。“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是没有资格成为这项极限运动的挑战者的，因为抵达山脚时，你的耗时会被记录在案。”毫无疑问，那些真正的挑战者每年都会来到这里试图打破自己的，甚至是史上最快的纪录。
Gemma Green从火山滑下的瞬间
“然而，如果你是一个滑雪爱好者，抱着火山滑板与滑雪并没有什么不同的想法来这里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Gemma Green在2007年从南美洲搬来中美洲尼加拉瓜的莱昂，与另一位合伙人一起接下火山滑板的项目，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现在他们每天都要接待20至25名的挑战者来到Cerro Negro。“与滑雪极不相同的一点是，你控制的滑板下并不是松软的白雪，而是夹杂着碎石、岩屑的火山灰。”这就意味着挑战者很难转弯，“调转滑板头，或者倾斜身子试图‘潇洒’地来个坡道转弯都是很危险的”。她在Cerro Negro见过不少滑雪爱好者，出发之前似乎都信心满满地以为这项运动对于经验丰富的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小菜一碟，然而事实并非如此。除了整套统一的橘黄色防砂石服装和护目镜之外，挑战者们都会被要求戴上脸罩，至少是口罩。“张嘴大声吼叫、欢呼会让你感受到宣泄情绪付出的代价，极快的速度之下迎面飞溅而来的碎石会划破你的脸，钻进你的喉咙，只有闭嘴你才能安全抵达终点。”
Green正在当地经营着一家叫作Green Pathways Tours的旅游公司，主要为来到这里的游客提供各项旅行线路服务，Cerro Negro火山滑板是其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项目。而她自己几乎每天都会体验一次火山滑板带来的快感：“当你在烈日下，急速地划过同样热滚滚的火山灰地面时，当你迎面俯冲而下时，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你眼前高速地晃过。和大千世界相比，自己只是一只蜉蝣，更别提那些让你放不下的事、过不去的坎了。”
火山滑板
位于尼加拉瓜城市莱昂附近的活火山Cerro Negro是目前为止世界上唯一一处进行火山滑板这项极限挑战运动的地方。 活火山Cerro Negro的坡度为40多度，登上火山口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而从上面滑下来只需几分钟。天空中完全没有云朵的遮蔽，阳光直直地射下，火山上极其炎热。火山滑板的滑行速度极快，不同姿势的速度是不一样的，站立稍慢，而坐下更为惊险，速度也更快。 从莱昂到火山有特殊的路标指引，而一旦踏上火山你将面临的除了炎热的天气之外，还有地面上的各种乱石以及迎面而来的强风。
自由潜水者不依赖设备，通过自身肺活量调节呼吸在海底悠然游行
自由潜水：屏息带来高潮体验
“把船停在大海上，只身跳进无尽的蓝色中，尽自己所能地屏住呼吸、专心地潜下去，你会发现那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情。如果有信心能屏息足够长的时间，有能力更高效地在水里游动，你就能尽情地享受无尽的海洋，最终变成一只‘海洋生物’。”Vertical Blue自由潜水学校的创始人、自由潜水教练William Trubridge这样说道。从2013年学校创立至今，Trubridge教授过不少自由潜水业余爱好者和职业选手，并且每年都会在位于长岛的巴哈马迪恩斯蓝洞(Dean’s Blue Hole)组织、举办蓝洞深度挑战赛(Vertical Blue Depth Competition)。
自由潜水(Free diving)是指不依赖设备，不携带气瓶，只通过自身肺活量调节呼吸、闭气下潜的运动。它包括以体验、摄影、狩猎为目的的自由潜水活动，以及竞赛性质的极限屏息深潜。每一年，蓝洞深度挑战赛只邀请几十位全世界最优秀的自由潜水员参赛。迪恩斯蓝洞是一个垂直的水下洞穴，水深为203米，是世界上最深的蓝洞之一。蓝洞周围三面环山，还有一面对着沙滩。所有的浪和涌完全被隔绝在蓝洞之外，无法对洞内水流造成影响。其能见度通常在10-30米之间，洞口部分直径最大可达35米，但一旦到达20米深处，洞内直径就会超过100米。水温常年保持在26摄氏度左右，深度100米以外才有微弱的隔温层。从所有的硬件条件来看，这里无疑是自由潜水员的天堂。
从高空俯瞰位于长岛的迪恩斯蓝洞
“依照不同的训练方式，自由潜水分为无蹼、带蹼和徒手自由式三种方式”，Trubridge擅长无蹼自由潜水，但实际上三种方式他都会训练。2016年，他曾第16度刷新自己的自由潜水世界纪录，于巴哈马在没有任何辅助装备的情况下，凭一口气徒手潜入了122米的深海，并安全返回水面，速度最快的一次为4分24秒。“海底呼唤着我不断探索自己的潜力，在冰冷、水压巨大、如极夜般黑暗的环境里实现自己无尽的梦想。”而对于自由潜水者来说，最大的危险就是在水底丧失意识。2006年，他曾在触底返回水面以下12米的位置丧失意识，“当我被拖上水面时，在恢复呼吸之前仍昏迷了20到30秒。”
自由潜水运动员王奥林
王奥林曾师从Trubridge，2017年，王奥林成为巴哈马蓝洞深度挑战赛上首位下潜深度超过100米的中国籍自由潜水员，并进一步将其深度纪录推进至109米。“独自身处100多米的深海中，水面已经离我非常遥远了，伴随我的只有漆黑、寒冷和安静。那时我唯一感觉到不是恐惧，也不是征服了大海。而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的渺小，我感觉自己变成了大海中的一滴水，周围没有了任何参照物；我感觉自己和大海融为了一体，已经不需要呼吸。”潜水到某一阶段的感觉就像飘浮在外太空一般，自由潜水者们都渴望进入那样柔软缓慢的梦幻时光。
自由潜水者攀着导绳正一步一步地下潜
100米是很多自由潜水者梦寐以求想要达到的数字，的确，不论是对专业还是业余自由潜水者来说，他们竞争的都是下潜的深度，但是顶级选手的建议是“如果过度关注下潜深度就会影响下潜的体验”，因此，“下潜得更深的唯一办法就是忘记目标深度，专注于下潜的感觉”。然而不可避免的是，当运动员攀绳下潜时，希望下潜得越来越深是本能的反应。所以从根本上说，自由潜水就是一种自我矛盾的困境。从入水，克服浮力到自由落体运动，再到最终的触底，王奥林会在每次比赛的前一晚在脑海里过一遍所有的动作，精确地控制每一个关节和每一寸肌肉，因为“在这样的深度下，任何多余的动作和念想都会加剧氧气消耗的速度”。当教练倒数到1的时候，他必须果断地转身一跃而入，不管水下有多深。他吸满最后一口气，并用填积术往肺部继续充入1-2升的空气，在下潜之前他的肺部带着近10升的空气。强大的水压、呼吸的调整，还要保持清醒的意识，自由潜水不仅是对一个人身体机能的考验，也是对心理素质的考验，它叫你懂得如何更好地活在当下：“那时我百分之百地专注于当下，因为那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
自由潜水
自由潜水是指不依赖设备，不携带气瓶，只通过自身肺活量调节呼吸，闭气下潜的运动。依照不同的训练方式，自由潜水分为无蹼、带蹼和徒手自由式三种方式。 不论是对专业还是业余的自由潜水者来说，他们竞争的都是下潜的深度。位于长岛的迪恩斯蓝洞是世界上最深的蓝洞之一，它也是自由潜水员的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