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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drian Ghenie:凝视历史的脸

二月 14, 2022

对艺术家亚德里安·格尼(Adrian Ghenie)来说,脸是一个充满历史性和时间性的舞台。
脸是档案,也是证据。
历史的脸可以涂抹,却无法消除。

撰文:沈奇岚   策划:何敏

脸,是一个舞台,充满表演,也遍布记忆。

亚德里安·格尼深谙这一点,在他闻名世界的作品中有那些似曾相识的、记忆深处的脸,那些让人不安的、已经隐藏在历史深处的脸。将那些模糊的脸辨认出来的那一刻,观者只能陷入沉默。

亚德里安·格尼,《自画像》,油彩,画布,44.2x34.2厘米,2016年作,佳士得2021年香港春拍。图片提供:佳士得

1977年,格尼出生在罗马尼亚,一个充满曲折历史的国度。他童年时代的记忆,是街头巷尾遍布某个政治人物的脸。他不认识那张脸,但那张脸已经折叠进了他的记忆。后来,他画出了这张脸—罗马尼亚曾经的领导人尼古拉·齐奥塞斯库。在格尼的画面上,这张脸有些模糊,甚至有些难以辨认。格尼常用调色刀创造笔触感,人物的五官在他的笔下仿佛被刀削过一样,粗暴和蛮力掠过这张脸,召唤着人们对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的记忆—他们热爱过这张脸,他们咒骂过这张脸,如今他们又遗忘了这张脸。这张脸代表着罗马尼亚曾经的历史、曾经的挣扎、曾经的信仰。这张脸塑造过历史,也被历史塑造,后来拥有这张脸的人失去了权力和生命。它面目模糊,渐渐在历史中失去了踪影,成为人们记忆中的幽灵。

格尼从不简单地把对象符号化,不像波普艺术那样挪用一个成为符号的脸。格尼要做的工作是把历史性、复杂性和时间性还给这张脸,将那些与欧洲历史创伤有关的个人和集体记忆编织在一起。他画下了查尔斯·达尔文,在格尼的眼中,这个写下“物竞天择”的科学家给世界造成了无穷的后果。他也画下了德国纳粹军官约瑟夫·门格勒,门格勒是集中营的医生,以活人做实验,满手罪恶。格尼在画中进行了关于历史和人物的深刻反思,并让观众陷入深思。

格尼非常了解欧洲肖像画的传统。无论是伦勃朗还是梵高,在大师们的肖像画中,人物的脸指涉着人物本身的身份和社会角色。格尼所画的与其说是脸,不如说是一个不可辨认的黑洞。观众向这张脸上投射目光,可目光被吸收进了一个无限深度的黑洞之中,一个心灵的、历史的黑洞。那是一个通道,通向一份被遗忘的历史。对格尼来说,脸是一个充满历史性和时间性的舞台。这一点,他的确深受培根的影响,培根笔下的教皇英诺森十世在尖叫中抵达生命荒谬的真相。格尼在自己的笔下,让那些已经成为符号的脸回到生命的真相,他要撕下那些符号和标签,他要展示出它的真面目—历史和人性的深渊。在那些被全体社会成员拥有的固有的集体意识中,这张脸代表着我们所有人类共有的历史。

不得不说,无论是培根还是格尼,他们拥有一种特殊的力量,在他们的笔下,黑暗也可以作为一种生命力参与进作品。他们以卓越的艺术才能驾驭着这种力量,在画面上驯服了这种黑暗,让它们成为直击心灵的艺术力量。

格尼笔下的肖像让人深思历史的脸和脸的历史。在这个流行修图的时代,一键美颜就是将历史性消除的简单动作。脸上所有时间的痕迹和历史性都在按下一键时彻底消失,成为一张无瑕疵也无历史的脸。

格尼提醒我们,这不可能。脸是档案,也是证据。历史的脸可以涂抹,却无法消除。他的作品是对脸的机械生产的时代的一个回击,也是对擅长遗忘历史的当代社会的一声呐喊:看哪,这历史的脸。

| 沈奇岚:作家、策展人、文化学者。德国明斯特大学哲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设计学院客座教授,现任《书城》杂志编委。沈奇岚关注艺术与哲学的持续对话,曾策划多个具有国际影响力的展览和论坛项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