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亚说,虽然用了这么久的漆,但在每一次创作的时候,漆都还是充满了不确定性和无穷的可能性。正是这种特性所附带的神秘感和强大的吸引力,让她持续创作着。
采访/撰文/策划:陈元 场地:Missing Gallery 摄影师:丁晓文 作品图由艺术家提供
第一次见到汪亚的时候,我被充盈在整个空间里的漆味迷住了。这是在去年年底她的个展“六分之十”的现场,和其他展览不同的是,展厅是个小酒吧,她把吧台淋上了一层层不同颜色的漆,等干透了再请朋友用砂纸去磨,最后整个桌面就像是一块巨大的斑驳漆画。我俯下身仔细嗅闻这股奇特的气味,有点类似纸上的油墨味,还带着些许植物的清香。
与此同时,汪亚正在调着一杯鸡尾酒,小酒馆里开始弥散出冰块、果汁与酒精碰撞出的香甜味道。她把高脚杯端来,郑重地放在吧台“漆画”上,两件同出于她手的作品在此刻完美地结合起来。我问汪亚怎么会对漆这种材质情有独钟,她笑着回答:“因为漆,它从未辜负过我。”
不慌不忙的浪漫
用一句话总结的话,可以说汪亚是专业做漆的。出于对手工艺的爱好,本科就读于四川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的她,后来进入川美的手工艺术学院(原属设计学院)的漆艺方向研习,随后留在四川美术学院青年艺术家驻留计划中继续创作。
“树上割下来的汁液,最后做成了各类漆艺作品,这一开始是件让人琢磨不透的事情。我一时间被这种神秘的天然材料吸引,不禁想去探究这是什么、都是怎么做出来的。”汪亚说。但漆虽然是天然材料,却是个“过敏杀手”,每回使用漆,她都被折磨得身心俱疲、精神紧张。
《无题》(2016)
漆对空气环境以及温湿度的要求也让整个过程拉得相当漫长。“你永远看不到它带给你的喜悦,偶尔还会受到它的惊吓,只能等到最后那一刻,极大可能与你预想的不一样。也许随着时间和经验,你对漆的可控性会增加,但依旧无法掌控它带来的随机性。这样的挑战,让人充满期待和兴奋。”汪亚说,“几千年的时光,在这个材料的身上散发着不慌不忙的浪漫,是有些迷人。”
直到2017年驻留结束,汪亚一边保持创作,一边做些设计类的工作。也就是在这个过程中,汪亚意识到自己不是很适合做设计。“我非常喜欢手工和材质的自我表达,这也开始让我反思,我所学习的和坚持在做的漆有什么意义?我是艺术家吗?艺术家这个身份到底存在吗?在人人都是艺术家的时代,那我是什么呢?”
在腰果漆中得到解放
汪亚最开始使用漆的作品几乎都是偏向于传统工艺方向,诸如器皿、首饰等。虽然大漆在传统工艺的应用方面成膜质感和品质非常好,但是它易致人过敏的特质和对制作环境的要求使得这种材料在使用上没那么自由。
但腰果漆不一样。从天然大漆优化而来的腰果漆,虽然在成膜方面与大漆还有一段距离,但这并不影响其质感和特性。“我不能大面积地使用大漆,它给我的局限,我能在腰果漆中得到解放。”汪亚说,“这种材料保留了大漆的一些优点和特色,但没有让人过敏的问题,这就给我很大的使用空间。”因而腰果漆给汪亚的创作带来了从未有过的生机,从此成为汪亚创作的主要材料。“我对它的使用和创作完全可以跳出一些传统的框架,也有了更多个人的时间去主导我的创作,而不是成为材料和工艺的奴仆。”
《六分之十》
“六分之十”这个展览是近年来汪亚的腰果漆作品的集中呈现。她的画抽象,但关注的内容其实落在很细微的点上。例如《餐桌上的家庭》,看似一对夫妻的晚餐,实际上两人各有家庭,“这也是现代饮食男女之风吧。我总觉得现在特别开放,堂而皇之的时代,在这个时代这是个显而易见却又不被看见的现象”。
《餐桌上的家庭》
而《不拉窗帘的人》则发生在她居住的上海某弄堂里。“我窗户的对面一楼是个弄堂里的民宿,一天中午我站在窗台边准备开窗,只见这家民宿的窗帘没拉,一对小情侣正在卿卿我我。我猜此刻我们这一排楼的窗口都站满了看客吧。其实上海的弄堂住着两种人,老上海本地居民和城市的过客,最后过客成了被围观的主角,反客为主。”
Noblesse 对话 艺术家汪亚
在Missing Gallery的这个展览开始的契机是什么?希望这个展览空间带给观众怎样的感受?
要说这个展览的契机,可能就是两个喜欢手工鸡尾酒的人偶遇的缘分,开启了这一场新的旅程。这距离我上次的展出已经有接近5年了,这5年来我一直没有停止创作,这也让我更加坚定了以漆为主要创作媒介的创作身份,我比我想象中更喜欢它。我期待这个空间能给大家带来不一样的漆的感受。“六分之十”是一个具体的数,却又是无限的宇宙。今年与大家见面的作品语言细碎,与我以往的作品不太一样,我在自己创作的图案的使用上还处在初期阶段,这些图案给观看者带来的所有感受与创作本身并无关系,而是与大家的经验有关。作为一个创作者,我得不停地反思我在做什么、我是谁、我与我创作对象的关系,以及与我以外的沟通该如何进行。
你的漆画上常有图案,那种图案会让我想到信仰、灵性、冥想。为什么会有这些符号的使用?
这个时代就是一个符号爆炸的时代,每个人都在组建自己的符号,最终将自己变成一个符号,形成符号群体,创造共识,大概“网红”就是这个时代把符号滥用到极致的群体吧。2021年,我第一次用漆来组合这些符号,它们来源于我以前创作的纹样,一些自我扭曲,一些经验输出,我创造了一些形象,但是意义还是有些模糊,组建的语言也有些含糊零碎。这样说,是在这些废言废语真的能成功被建立起完整体系的前提下,且不被滥用,这是一个挑战。
一边在展出自己的作品,一边在调酒备菜,你更喜欢哪一种身份?为什么?
对我而言,漆和酒都是一种液体材料,我是幸运的,同时拥有了它们。身份是需要符号来定义的,当我站在这个空间里面对不喝酒的人,我以我的作品展示给大家一个以漆为主要材料的创作人;当我开始做酒,我就立刻切换了身份,我是一个以酒为主要材料的创作人。
在“六分之十”的展览现场,我把漆做在了用来喝酒的桌面上。漆和桌子都是纯符号,纯符号最容易被破坏,也最容易被建立。当它不被使用的时候,这是一件漆艺作品,而当我把一杯做好的鸡尾酒放到桌子边上,交给为此买单的客人手上,这就是一张桌子。那么在这个空间,在我的身份切换中,这究竟是不是一张桌子?我享受着职业化带给我的身份区分和认同。
你说漆这个材质从来没有辜负过你,这个“不辜负”怎么理解?
虽然用了这么久的漆,但是每一次它都还是充满了可能,让人满怀期待。它有一种神秘的面纱,每当你觉得自己很了解它的时候,在新的接触中,还是会出现很多你意料之外的惊喜。这种难以捉摸和不可控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这大概就是艺术的魅力。
就作品而言,你下一步会忙什么?
今年很激动有一次与大家见面的机会,其实这个阶段开始的作品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但又有一定的内在联系。从展览开始之后,我就已经在着手新的作品,一方面,继续梳理和推进我自己的创作脉络,另一方面,在创作语言的使用上也在进一步强化和整理。创作是一种冒险,谁也不知道下一步具体会怎么样,充满热情地去探索可能性,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不停地思考、反思和前进,我很期待它们的诞生。